罗布淖尔驿馆,虽是天明,室内却没起灯火的昏暗居室,一人一桌,点着一炉焚香,静静思考。
香火轻渺,如蚊蝇飞舞,闻香之人的心绪是否也随之起伏?
倏然从驿馆屋顶再落下一人,身法矫健娴熟。这里是南天霸入罗布淖尔落脚暂歇之处,能够躲开驿馆外重兵把守,此人也非等闲之辈。来人对焚香之人毕恭毕敬,垂首不言。
“久违了。”居室主人打破沉默。
“书座想必还记得属下。”
“我已叛出书香风雅堂,书座之名早已放下,叫我玄公子就可以。”焚香之人,正是冠绝六艺,日前与卫哑白一决的虚缘玄。
“对我而言,儒门只有一个书座。”来人语气坚决,拒不改口:“书座一心复还江山,儒门却将书座黜为叛逆,书香风雅上下很多人不服。”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不过说来也巧,如今你我两人同在写词楼,又成了同志。远道而来,你也辛苦了。”
“书座言重了……写词楼主遣我来支援书座,有任何差遣我必尽心尽力。”说道此处,来人怕口出失言,有些战兢问道:“不知书座可有进展。”
玄公子淡淡说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
“是,属下知错,想必书座已另有腹议。”他又疑惑道:“不过这名神秘中原浪人究竟是何来头。”
“几日前,天权文曲星无故大放异彩,曾有一炷香的时刻间,夜晚被照的晃如白昼。你可亲眼见过。”
“是,这一路来时,便听得传言,天权下凡,照亮人间。”来人惊道:“莫非书座认为,这浪人就是……”
“一切尚在未定之天。不过若非这名浪人,吾计已成,有必要采取一些手段。”
“书座是否需要属下抹杀此人。”
玄公子摇头道:“若真是天权,应当收之用之,光复神州,眼下关键,还得放在大宛。虽然功亏一篑,不过也不是全然失败,卫哑白这么一闹,噶尔丹与象雄顿珠之间的嫌隙,将会越发放大,你既到来,就为我进行下一步计划。”玄公子从案上取出一封信函,信手抛出,到了来访之人面前时,居然不偏不倚的停在半空。
那人接过信函,心下暗叹玄公子武道精湛。
此时起居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之人道:“玄公子,卫哑白与林珑如约来到驿馆。”
“知道了,昆吾。”
来访之人点头行礼,未经过大门,却消失在黑暗中离开了。
玄公子一挥袖间,起居室的灯火全亮:“进来吧。”
昆吾推门而入道:“请玄公子出门待客。”
玄公子点头起身:“走吧。”
二人来到驿馆大堂,卫哑白与林珑仍在调笑着,卫哑白玩闹道:“恐龙姐在这边你就得是我老婆。”
“你去死!”林珑没好气的回绝。
玄公子淡然笑道:“情话抹腮红,慕兮,羡兮。”
林珑给这句话呛得不好意思言语,卫哑白虽不在意,但毕竟是自己缺少礼数:“在主人之地放肆,是我不对,请玄公子海涵。”
林珑二人坐东首小桌,玄公子入南边主人位,此时二人相距比牧勇殿时近了许多,互相打量,卫哑白和林珑身上现世的衣服洗了又洗,至今未换,玄公子道:“想我也是毕生颠沛流离,去过不少地方,却看不出阁下装束出自何处,惭愧,惭愧。”
卫哑白道:“天下之奇,又岂能是一人可以穷尽的。”
“不过还请卫老板听吾一言,若是想在武林走跳,这身扎眼的装束,能免则免。”
“多谢玄公子。”
“小事而已。昆吾,将东西给卫老板。”
昆吾已退去向导身份,一身书僮装束,为卫哑白呈上一封信函。
“按帖上之方煎药,以受精鸡蛋浸之,取出后在檀中附近来回滚动,重复使用七个,蛊毒可解。”
卫哑白接过函道:“多谢玄公子赠方。”
“这也是小事而已。不过卫老板既然来了,可否与吾再闲叙几句。”
“乐意至极。”
“牧勇殿之变,阁下为何选择维护噶尔丹大汗?”
“非也,我只是因为承帖木儿救命之恩,才做出选择。”
林珑不怀好意的插了一句嘴:“非也,我看你是贪恋喀丝丽公主美色,才选择站队。”
卫哑白哈哈干咳两声,不接这话茬。
玄公子问道:“若是抛开救命之恩,卫老板的判断又是如何?”
“帝王之道,我等凡人哪有资格论述,但依我拙见,这大宛在大汗统领下倒是富庶自强,上层建筑崩塌,苦的还是底层百姓。”
“阁下认为,只要安定和平,统领者是谁并不重要。”
卫哑白点头默认。
“那西武林呢?”玄公子漫不经心提及:“阁下承认西武林的统治吗?”
“西武林非我族类,概念不可并提。”卫哑白认真道:“在我家乡,曾有一次亡族之祸,故乡的人八年抗争,才将入侵者赶出国境。气节与文化,不可为异族践踏蹂躏。”
玄公子微笑道:“卫老板明辨是非,我甚欣慰。实不相瞒,在下出谋划策,推动牧勇殿之变,确实是为了借兵,但不是为了反攻神州,一来大宛兵力还不够抵挡西武林铁骑,二来大宛也不愿介入异邦争端。”
“那借兵是为何?”
“告知你也无妨,不过在这之前,阁下曾说遇见另一名借兵之人,可否告诉在下是谁?”
卫哑白心思流转,回答道:“神神秘秘的人,自称胡蝶谜。”
玄公子道:“原来是他。”
“你认识这个神秘人?”
“老相识了,我原以为他要退出武林纷争,没想到也还在奔波出力。”
卫哑白思虑再三,坦白道:“我也实不相瞒,他的确有要退隐的意思,借兵之意是我靠着他的一封书信猜的。”
“书信?”
“是需要呈给噶尔丹大汗的,被我私自拆开看了。”
“可否给在下一观。”
噶尔丹大汗性情不定,这封书信内容还没弄清楚,给大汗前不如先弄明白,卫哑白答应了:“昆吾兄弟,便请呈给玄公子。”
玄公子看完信后问卫哑白:“你能读懂多少内容?”
“我推测,其一是借兵,其二是提醒大汗,南侯爷很危险。”
“猜对了一半内容。”
“那另一半呢?”
“你可知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我连信都看不懂,知道个南瓜。”
“写信的,是失踪多年的老可汗,也就是噶尔丹之父。”
这倒让卫哑白始料未及,玄公子继续解释。
“这封信里有两个请求,两个提醒,你分别说对了一个。另外一个请求是,放过金沙河无辜之人;提醒是为保大宛,西武林婚约必须践行。”
“放过金沙河无辜之人?”卫哑白疑惑道:“此话怎解。”
“我也不解其意……卫老板如此信得过在下,我也可以告知我借兵之意,其实与信上说明相同。”
“为何借兵?”
“攻打受难蓬莱,救出圣周天子一脉。”
“受难蓬莱,圣周天子?”
“姬姓圣周一脉,自商之后,便以天下共主的天子形式传承下来,几经没落,又在抗元乱政后崛起,而后圣周被西武林摧垮,天子之后被囚禁在西武林人工填海造的牢狱之岛,他们称为‘格格他’,我们叫岛为‘受难蓬莱’。”玄公子沉声说道:“如果救出圣周天子,在武林中就可一呼百应,光复神州指日可待。”
“原来如此。”
玄公子道:“此信仍有诸多疑点,我自会查明。还不知道卫老板今后作何打算?”
“将解方给大汗之后,我便辞行离开大宛,前往中原。”
“何以走的这般急促?”
“我解开牧勇殿之结,南侯爷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噶尔丹未必也会感谢于我,大汗与南统领之间的嫌隙恐会越来越大,我继续呆在大宛无异于找死。”
“卫老板洞悉先机,确实堪称我的对手。”
林珑一拍手,笑道:“我总算知道你们之间哪里怪怪的了。”
卫哑白奇怪道:“什么意思?”
“你破解了玄公子的局,你们应该结下仇怨才是,却在这里像老朋友一样说了半天,可不是奇怪的很?”
玄公子哈哈一笑:“棋差一着,甘拜下风,我虚缘玄不至于没有这个气度。往后不知还有机会跟卫老板讨教。”
卫哑白摆手道:“免了吧,你动不动就是连环杀着,我下次可没这个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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