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好的菱角肉直接被送进了钟幻的口中。
这个景象惊得萧寒和莲王的心思都暂时从朝廷大事中岔了出来。可两个人都似是被捏住了喉咙似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偏生钟幻吃的心安理得,沈沉剥得从容自在,浑然不觉已经吓掉了旁观者的魂。
一时间花厅中只有钟幻咀嚼生菱角的清脆声音。
沈沉伸手拿了两颗鸡头米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继续剥菱角,口中续道:
“莲王兄现在知道了吧?
“太后娘娘在宫里,虽然什么都知道,但毕竟不是亲生,一个字都不能多说。但收我为义女之事,听说是陛下亲自上蓬莱岛告知了长公主。”
沈沉垂着眼帘,手里剥菱角的动作,比方才粗暴了三分。
什么?!
这种事,不等太后亲自去解释,陛下反而抢先告知了静宜?就静宜那脾气,不要跟太后娘娘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陛下这是怎么想的!?
莲王惊讶得合不上嘴。
“后来我进了梨花殿,陪着太后娘娘吃喝玩乐,朝政上的事情,一个字没置喙过。连带太后和皇后,都跟着我玩,丝毫没再问过他的事。这才有了我们这两个多月的相安无事。
“可前天,莲王兄赏花的帖子一送进宫,陛下却立即把太子也支了过来,还让潘雳带了无数的人跟着。
“莲王兄,”沈沉再度塞了一个菱角肉进钟幻嘴里,然后抬头看着莲王,微微一笑,“你猜陛下让这么多人来钱宅,是来看我和师兄的,还是来看你和息王兄的?”
莲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嘿嘿,那肯定是看看莲王殿下你,跟息王殿下到底有多熟悉、多亲近啊!”钟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歪在一边哈哈地笑着拱火。
莲王沉着脸色,端了面前的冷茶,一饮而尽。
萧寒坐在一边淡淡含笑,眼神在他三个之间转来转去,若有所思。
“我们都是省事的人。皇位上坐着的是谁,我们其实不大在乎的。只要天下承平,能让我们平安过日子,怎么都好。”
沈沉淡淡地说了一句更加惊心动魄的话出来。
可有了前头的铺垫,莲王此时竟然觉得这句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如今从我来说,我是不赞同宗、萧二位的态度的。”
沈沉话题一转,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点心小食,整个人也坐得格外挺直:
“南氏统领中原百年有余,往上三代君主,都是勤政爱民、英明果敢的,在民间威望甚隆。
“如今虽然长歪了这一颗果子,但为恶不显,只怕想要改天换日,是最不得民心的。更何况,换谁呢?”
说到这里,沈沉语声顿住,直直地看向莲王。
对呀,换谁呢?
这三个字问出来,不仅莲王,就连钟幻和萧寒,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南家的人并不多了。息王兄是正统,可他早年间已经坏了名声,况也无心于此。当年上学堂、书房读书,老祭酒恨得牙根痒痒,戒尺都打断了几根,都没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写过一篇文章。
“莲王兄你么?你自家事,该自己知。那把椅子上的人,第一条便是在面临选择时,不看亲人、不想故旧,万事都以黎民百姓、天下安稳为重。你做得到么?”
沈沉的问话直直地戳到了莲王的鼻子上,别说莲王,就连钟幻都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小小女子,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宗正卿老皇叔家的几个纨绔子就更不要提了。再有,就是宁王殿下了。”
沈沉看着三个人变了的脸色,微微一笑,“喏,你们三个都不同意。何况旁人?
“数来数去,唯有一个人,既名正言顺,又品性无暇,而且,虚心肯学、有情有义。那就是,太子。”
莲王迟疑了一瞬,那边钟幻已经应声颔首:“太子可真是个好孩子。教他的话,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也并没有口出恶言。在体贴旁人、周全大局上,简直是天生的乖觉。”
莲王轻轻地点了点头,可依旧一言不发。
萧寒的眉骨轻轻地跳了一跳,但看向莲王的目光,开始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兴味。
“若是把现今御座上的那一位废了,太后在上,并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可然后呢?不论是谁坐上去,只怕都要害了咱们这芝兰玉树一般的小太子。”
沈沉轻轻叹了口气,“一来,我是真舍不得这孩子。二来,换成谁,我都觉得,将来未必能比太子更合适。”
钟幻听到这里,缓缓点着头,接着道:“所以,目下的局面,最好是安安静静地,让御座上那一位坐下去。就他作死的做派,寿数顶天了也就四十来岁。忍过这一段儿,等咱们少年太子即了位,天下就能再太平五十年。”
这话还能说得更加直白尽情吗?
怕是不能了。
莲王的腰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
钟幻冷眼斜睨,然后淡淡地别开了脸。
这孩子,真是君子——太君子!
但凡是个枭雄,这时候哪能露出来这等失望颜色?好歹应该点个头表示赞同,转过身去私下里再图谋其他呀!
这样人,还真是二傻子说的,做不成皇帝。
“其实南家的事,委实用不着咱们操心。”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萧寒终于笑着开了口。
手里的茶盏放下,笑容放大,萧寒看向沈沉:“我们小三十六就在西南楼上读书,郡主来过这么多次,可有上去探望过他?”
“你少打岔。”钟幻瞪了他一眼,手里的折扇捅了捅沈沉的胳膊:“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我原先曾经给师兄递过话,催着外头赶紧把韩震的事情了结了。现在照着这个势头看来,韩震还真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了。甚至,”
沈沉冲着莲王微微欠身,甚至也冲萧寒轻轻点了点头:“若是能大家齐心合力,弄明白韩震为甚么想要谋逆,对症下药,劝得他放弃,长长远远地制衡当今。那才真是这世间最大的功德。”
放弃,放弃谋逆!?
这等异想天开的主意,听得萧寒和莲王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唯有钟幻,呵呵笑着倒了下去,索性躺在了榻上,眼睛看向半空,一声长叹:
“我今儿算是见了,究竟什么叫做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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