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九月,开学第二周。
空气一如既往的干燥,鼻腔里有血的甜腥味儿。
季知涟睁开眼睛,却不知今夕是何年。
眼睛还在刺痛,脑袋灌了铅一样沉重,断片前的记忆雪花般涌入脑海,她昨晚来郊区别墅参加刘泠的生日party,才喝了两杯就晕的厉害,直接断片。
慢慢坐起身,目光有了焦距,先是环顾了一圈陌生的客房,又在身侧熟睡的少年身上停了一秒。
她衣衫完整,只是有些皱巴,那少年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季知涟的目光从散落在地上的裤子腰带,移到扣子都抓掉了几颗的衬衫,最后停在他黑乎乎的后脑上。
少年鸵鸟一样背对她侧卧,整个人埋进云团似的白色被子里,看不清脸,但很乖顺的蜷成一团。
她搓了搓脸,心里骂了一句“草”便飞速地下了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利索穿上,脚踢到少年遗落在地的外套,那特殊的logo表露了他的身份,是昨晚party上的侍应生。
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季知涟看到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不期然的涌出一股厌恶。
她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失去对身体掌控权的感觉。
回到床边,掏出钱夹,里面恰好有三千现金,昨天刚取打算充校卡的,她拿出来扔在枕头上。
余光里,却看到少年浑圆的肩头上有道道青紫指痕,他皮肤白,那痕迹就显得尤为粗鲁,还有层层叠叠的齿痕,红通通肿胀着。
季知涟蹙了蹙眉,她压了压眉头,试图检索自己的记忆,但失败了。颓然地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古法手工镶钻的纯金戒指,应该能稍稍弥补少年的损失,她把戒指轻轻放在那沓粉色钞票上。
门“咯吱”一声关上了。
而那深埋在白色被子里本该继续熟睡少年,却倏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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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走过二楼客房,走廊很长,有些门关的严实,有些则半掩着。
她直奔主卧的门,没有丝毫迟疑地一脚踹开,一个女孩惊呼一声,飞速的拿过浴袍躲进厕所。屋子里很黑,香味甜腻,季知涟拍了拍另一个女孩的脸,力道很不客气。
“刘泠,”季知涟拈起她枕头上白色的蕾丝内裤扔到一边,眉眼间有戾气:“你昨晚给我喝了什么?”
刘泠睡眼惺忪,撑起上半身,她容貌不出众,却有种养尊处优的慵懒气质:“断片酒?”
“为什么?”季知涟右手不经意搭在她颈侧,她常年健身,手臂力气很大。
刘泠眯着眼,欣赏着她刀削斧凿般冷漠的脸,坦然到无耻: “因为我想跟你发生点什么。”
她的回答很直接,看到季知涟愣住,摸了支烟开始吞云吐雾,遗憾道:“可惜没成,你把我直接推到了地上。”又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女的呢?”
“没有为什么,就像你不能喜欢男的一样。”季知涟站起身,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刘泠知道她苦心搭建的友谊之桥已宣告断裂:“你好自为之。”
楼下传来摩托发动的声音,刘泠拉开窗帘,看到季知涟已经骑着摩托绝尘而去。
才凌晨四点。她打了个哈欠,把躲在厕所的女孩子叫出来,拥着她打算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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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回到学校时,刚好五点一刻。
此时天刚蒙蒙亮,温度正好,风很凉爽。北戏新校区的校门经过一个暑假的改造,变成了一个类似于凯旋门的构造,巨大的四方体规规整整,两头铜狮子一左一右,威武昂扬。
平日白天,是不少游客的打卡地,也有鬼鬼祟祟的三两私生饭蹲守,渴望遇到自家读书的偶像爱豆。但现在很清静。
她摘下头盔,停好了车,大步流星地刷校卡过了闸机。路上遇到几个拉着器材出组拍作业的大一新生,一脸兴奋互相推搡:“是季师姐!”
“师姐好!”
“师姐好!”
季知涟没戴眼镜,机械地点点头,回宿舍的路很长,过桥的时候看到河面上鸭子又多了几只白绒绒幼鸭,在河中央别墅上煎蛋一样摊着,不由多看了几眼。
宿舍里还亮着,唯一的舍友肖一妍居然没睡,炯炯有神地看着动漫,用后脑勺打招呼:“回来啦?”
“嗯。”她累极,坐在椅子上开始咕咚咕咚喝水。
“不对呀,你不是去刘泠的生日会了吗,”肖一妍暂停了视频,扭头巴巴跑过来,好奇的坐在她脚边的小凳子上:“大名鼎鼎的星二代的聚会,是什么样的?我家龙龙去了吗?”
龙龙是她新粉的爱豆,一个选秀出道,笑起来特别有少年感的艺人。
什么样的?
季知涟去得晚,醉的又太快,根本没注意别人。非要回忆,脑海里那少年肩头上的青紫指印历历在目浮现,这让她感觉不是那么好。
“不怎么样。”她脱了外衣外裤,露出漂亮的手臂肌肉,拉着栏杆利索地翻上了床:“我睡了。”
肖一妍撇撇嘴,关了电脑也爬上了床。
这一觉睡到中午,两人起来去食堂吃饭。
大一新生结束了一周军训后,食堂到了饭点人明显变多了。
之前有人调侃过,如何分辨北戏的新生老生,答案是一大早化个全妆去准时出晨功的是表演班新生,而戴着口罩穿着睡衣夺命狂奔去表导楼打卡的则是老生,在桥边光鲜亮丽整齐划一大声背台词的是播音班新生,而穿着宽松T恤人字拖鞋搬着各类道具哈欠连天的则是老生。
季知涟觉得这调侃只针对于台前专业,对于幕后专业的学生而言,兴高采烈恨不得谁的组都跟个遍的是新生,而能推就推不能推就硬着头皮进组一脸便秘的老生。刚开始一上表导课兴奋的睡不着的是新生,而迈进表导教室腿就条件反射直打哆嗦的是老生。
总之,新生刚从压抑的高考中释放,身上还带着青苹果一样干净清新的涩意,他们对一切都新鲜好奇,亦对大学生活充满期许,老生则已勘破了一切,知道大家不过都是韭菜,肥皂泡泡早碎的稀烂。
食堂人很多,她们打了菜就坐到角落的桌子,季知涟刚吃了两口,就感到一道视线有意无意的扫向她。
她已习惯各式各样的目光,好奇的、厌恶的、试探的……但那目光是温柔的,一直在持续,像一片轻柔的羽毛,点到即止,当你以为它被风吹走了,结果不一会儿又飘来了。
“知知,你看那个新生,好不好看?”肖一妍脸一红,碰碰她的饭盘,季知涟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又懒懒地垂下眼:“还行。”
“这叫还行?”肖一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压低了声音,“他入学报到仅凭一张抓拍就上了微博热搜,是表演班新生,叫江什么——总之是个素人!连社交账号都没有。”
那少年打完了饭,正在低头舀汤。他穿着白色T恤,淡黄色的外套有些旧,那张脸抬起来的时候,一切都成为了背景。
“就像穿着粗布麻衣的刘亦菲,穿什么一点都不重要,脸就是王道。”肖一妍振振有词道,视线大胆的在他身上又扫了一圈,惊喜道:“他看过来了!”
季知涟低头呷了口汤:“我快吃完了。”言下之意她打算走了。
肖一妍不死心自己的审美受到了挑战:“你真的不喜欢?”
“——太良家了。”季知涟言简意赅点评,端起托盘起身。
-
“看什么呢?”徐畅在师弟面前挥了挥手,顺着他没来得及的视线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暧暧道:“那是季知涟,大三电影系的师姐。”
“嗯。”江入年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朝着座位走去,他状似无意道:“她看上去和别人不一样。”
北戏的男男女女,大都很有个性,从穿着打扮就可见一斑。
但季知涟在其中依旧备受瞩目,一个是她177的身高,比大部分女生都高。
一个是她的气场,她看上去有种不在乎别人死活、也无所谓自己死活的冷酷,这让她俊美的脸看上去男女通吃。
“她么……”徐畅是硬汉那一挂的,看着师弟白皙的脸欲言又止,还是没止住:“很特别是吧?我劝你离她远点。”
江入年没说话,他知道只要他不接话,徐畅会说的更多。
果然,徐畅倒豆子一般:“她很有才华,但非常渣,身边男的没有超过一个月的。而且据说她男女通吃,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江入年低头吃饭,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
徐畅皱眉:“我没夸大其词,你不信找别人打听。去年,学校校门口还是一排栅栏,有个读研的星二代,叫刘泠,就是那个歌后的女儿,晚上回校被骑着摩托的歹徒抢了包——”
“当时季知涟刚到校门口,车子没停稳就飞出去了,她直接去追了对方一条街,对方朝她扔刀子啊!她理都不理,硬是生生在货车前面把对方的摩托逼停,把包抢了回来,手臂上剐蹭的全是血。”
“——对方扬言要弄死她。”
“你猜她说什么?她居然在笑,摘了头盔说我等你,你最好早点来。”
“——太疯了!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你离她远点,那人不正常。”
江入年点点头,他从口袋掏出一叠粉色钞票,数了起来。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充校卡的闸机在哪儿?”
徐畅诧异:“在那边,你要充三千进去吗?”
“当然,”江入年笑了,精致的眉眼宛如一只小狐狸,“我刚赚到的工钱呢。”
他明明弯着眉眼,徐畅却觉得那笑容有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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