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干脆的回答,让陈涧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瞪着单羽。
追问吗?怎么被骗的?
听着跟打听八卦似的太得罪人了。
安慰吗?
又过于假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被骗的,安慰都找不着下嘴的角度……
“驾。”单羽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陈涧叹了口气,一拧油门,车往前冲了出去。
算了,不跟缺胳膊少腿儿的老板计较。
去村子就去村子吧,村子里也有不少农家乐,看看没准儿能给单羽一些经营灵感。
车开出民宿的小路,转上出镇子的水泥路。
“这儿还有个博物馆?”往前开了一段,单羽看着路边的一个牌子问。
“嗯,一个……农具博物馆,”陈涧说,“很多地方都有的那种,给游客看看农民干活儿的工具,免费的。”
“有人去看吗?”单羽问。
“没有,”陈涧说,“进村里家家都有,还能玩。”
“这镇子都没个清晰的定位。”单羽叹了口气。
“定位不定位的……反正游客也有点儿,”陈涧说,“入秋林子红了,就还能再多点儿。”
“嗯,”单羽看了一眼远处的山林,“已经开始变色了……得买辆车去。”
“什么?”陈涧问。
“你认识卖车的人吗?”单羽问,“你锐哥,能买到车吗?”
陈涧沉默了两秒,放慢了车速:“你想买个什么车?”
“四个轮子的,那些拿C本的保安们能开的车,”单羽说,“我总不能买个挎子吧。”
“那你找唐锐买不着啊,”陈涧说,“他那儿顶多能找着几辆报废车……”
“哎,这就对了,”单羽说,“就这个。”
“啊?”陈涧愣了。
“也不至于是报废,”单羽说,“二手旧车就行,翻新一下。”
“我……以为你是要买辆新车的。”陈涧说。
“没那个预算,”单羽说,“刘悟那个车要不是他找同学借的,我都不会让他开走……陈二虎有车吗?”
“单老板!”陈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什么地方保安上班还要自带一辆车啊?还是汽车!你要这么搞,你今天办公室这些个逼白装了!”
单羽笑了起来:“急死你了。”
“我还憋个劲儿泡半天那个茶叶渣子呢。”陈涧说。
“哎,”单羽笑着叹了口气,“你问问唐锐吧,看能不能找着二手的,开起来动静不太大的就行。”
“……行吧。”陈涧点点头。
车开出镇子之后路的两边就完全是田园风光了,前两天下的雨把四周清洗得很鲜亮,景色仿佛被翻新过。
“老村。”车开过村口的牌子时,单羽念了一下村名,“这村子就叫老村?”
“嗯,因为还有个新村,”陈涧说,“在东边。”
“挺有意思。”单羽说。
“一会儿车就停村口,”陈涧说,“村里的人爱看热闹,开这个一会儿都看咱们,你还是个生面孔。”
“这儿不是有游客吗?”单羽说。
“你不是游客啊,”陈涧说,“你也不消费,让人空期待一场不好。”
单羽忍不住偏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还挺……”
“就这儿吧。”陈涧一个刹车,把挎子停在了路边。
“等一下,”单羽扶着偏斗,“我就这么走着吗?”
“你今天电梯还是蹦进去的呢,”陈涧说,“村子也没多大,走几步也差不多了。”
“你是在报复吧。”单羽说。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陈涧说。
“我消费。”单羽说。
“嗯?”陈涧愣了愣,“什么消费?”
“我现在是游客,我一会儿在村里找个农家乐吃饭。”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村子是真没多大,走一圈跟单羽每天在民宿瞎遛达也差不多少。
“再买点儿山货。”单羽说。
“……坐好。”陈涧只好重新发动了车子。
老村之所以叫老村,可能就是因为村子比较……老了,建筑老旧,人也以中老年居多,年轻人是一个都没看到,小孩儿倒是还有那么三两个。
“你家在哪儿?”单羽问。
“开过了,”陈涧说,“晚点儿走的时候带你去。”
“好。”单羽回头看了一眼。
村里的农家乐都比较简单,小河边自家的房子修整一下,再挂个牌子。
这会儿能看到河边停着几辆车,有人在河边拍照嬉水。
“周末和节假日游客多一点儿的时候,”陈涧给他介绍,“这条河有漂流,老村这儿是终点。”
“好玩吗?”单羽问。
“不好玩,水太缓了,纯漂,”陈涧说,“合适十岁以下。”
单羽笑着拿手机往河那边拍了几张照片。
“我以为你手机就打个电话用呢。”陈涧说。
“那也不至于,”单羽说,“只是不用微信而已。”
“你是在躲仇家吗?”陈涧问。
单羽收好手机看了他一眼:“想象力挺丰富啊。”
“主要是你腿伤得丰富。”陈涧说。
老村不大,留在这里的大多是做些农家乐生意的村民,村中间通往漂流终点的路上有不少卖东西的小摊,批发来的工艺品,一筐筐的山货,还有些针对本村人的肉摊菜摊。
因为现在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游客少,基本都是摊主们面对面杵着。
陈涧开着挎子带着单羽出现在路这头时,大家都看了过来。
“这么瞩目的吗?”单羽说。
“我说了让你走进来,”陈涧说,“看一眼得了,不用逛了吧?”
“逛逛,”单羽说,“买点儿蘑菇,是不是有蘑菇?”
“真买啊?”陈涧有些怀疑。
“说了买,你当我骗你呢?”单羽说。
陈涧没再说话,开着车慢慢往前,进入了众老板们的目光扫视区。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陈涧在,大家默认这就不是游客,积极性并不高,基本就是看看,没人出声招呼。
“那是什么肉?”单羽看着旁边一个烧卤摊。
“卤驴肉。”陈涧说。
“买点儿,”单羽说,“晚上吃驴肉火烧。”
“……还挺能开菜单,”陈涧说,“你看赵姐背后骂不骂你。”
“背后骂我又听不见。”单羽已经伸手冲老板比了个巴掌,“五斤驴肉。”
骂不骂不知道,但做是肯定会做的,毕竟现在民宿在招人,赵芳芳也想要留下。
就是不知道赵芳芳会不会做驴肉火烧。
和榛蘑松茸老山参。
单羽甚至还买了点儿豆角和老黄瓜。
“行了吧,”陈涧把一堆东西塞到单羽脚下,低声说,“再买够一辆报废车的了,这些玩意儿在外面老镇便宜得多。”
“走。”单羽点点头,“找个农家乐吃条鱼。”
陈涧上了车,艰难地把车在路中间来回倒着,掉了个头,带着单羽去找个吃鱼的地方。
还没开出这条路,他就看到了小豆儿从前面一个小巷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着,接着后面跟着一个小男孩儿拿着支水枪也跑了出来。
“豆儿!”陈涧喊了一声。
小豆儿停了下来,转过身。
小男孩儿是邻居家的大鼻涕,欠扁玩意儿,又笨又犟,猪圈党后备人员,陈涧看到他就烦。
“你又欺负她!”陈涧指着大鼻涕,“给你三秒滚!”
“一二三。”大鼻涕抱着水枪,“不滚。”
“操。”陈涧看着他。
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单羽还坐在旁边,他实在不太愿意在老板面前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
要搁平时,他能一骨节直接给大鼻涕脑袋上崩个包出来,然后跟大鼻涕他奶奶吵三天架。
坐在旁边的单羽突然动了动,冲大鼻涕喊了一声:“哎!”
大鼻涕看向了单羽。
单羽把自己的左腿抬了起来,架在了车斗上,轻轻扯了扯裤腿,露出了一截金属支架。
大鼻涕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死死盯着单羽的腿。
“机械腿。”单羽沉着脸。
大鼻涕不知道有没有信,但这个只露出一小截还发着金属光的东西,的确让他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好奇和警惕。
单羽拿起他的折叠拐杖,对着大鼻涕的方向一甩,在大鼻涕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又一收,咔嚓声中回到折叠状态的拐杖被他像拿枪一样举在手里,另一只手架着,瞄准了大鼻涕。
大鼻涕明显害怕了,开始后退。
单羽闭上了一只眼睛,拐杖跟着大鼻涕缓缓移动。
接着他嘴里发出了“啪”的一声,大鼻涕身体猛地一僵,抱着枪转身拔腿就跑,跑出好几步之后才发出了一声哭喊。
“我是真不喜欢小孩儿,”单羽啧了一声,收起了拐杖,“尤其是这么笨的。”
想收腿的时候发现空间有点儿不够,鞋卡在了车斗边上:“陈助理?”
“你……”陈涧赶紧伸手托了一下,提着他裤角帮他把脚放到了车斗里,重新垫好了靠垫。
“陈涧哥哥,”小豆儿跑了过来,又看着单羽,“谢谢叔叔。”
“什么叔……”单羽叹了口气,“不客气。”
“你腿上是什么?”小豆儿扒着车斗看着他。
“枪。”单羽说。
“骗人。”小豆儿笑了起来。
“走吧。”单羽看了陈涧一眼。
“我还上班呢,”陈涧看着小豆儿,“你一会儿别往大鼻涕他们家那边儿去了。”
“嗯,”小豆儿退到路边冲单羽摆了摆手,“叔叔再见。”
“……再见。”单羽说,车开出去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你家的小孩儿吗?”
“不是,”陈涧停了几秒,一咬牙,“我住在她爷爷奶奶家。”
单羽愣了愣:“你家不是在这儿吗?”
“嗯,我家……我不住那儿了。”陈涧说。
“什么意思?”单羽没明白,“房子塌了?”
“抵给别人了,”陈涧盯着前面的路,“抵债。”
单羽沉默了一会儿:“是你爸欠了人家钱吗?”
“嗯。”陈涧点了点头。
“你需要帮着一块儿还钱是吗?”单羽又问。
“嗯。”陈涧应着。
“怎么……欠下的钱?”单羽问。
陈涧没马上回答,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车速慢了下来,最后把车停在了路边,转头看着单羽:“我妈治病欠了不少钱,我爸凑了点儿钱跟人做点儿小工程,想着能赚点儿把钱还上。”
单羽没说话。
“干一半大老板出事了,工程黄了,钱也没赚着,又欠了不少,”陈涧声音有些低沉,但是语气很平静,“所以我很缺钱。”
“你妈妈什么时候没的?”单羽问了一句。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陈涧回答。
“知道了。”单羽没再问。
陈涧把这些事说得很简单,只有描述,没有任何相关展开,仿佛剧情梗概。
但只要稍微一细想,就能感觉到这简洁的梗概后面,被省略掉了的那十多年的复杂情绪。
“想抽烟的话可以抽。”单羽提醒他。
“我不抽烟,”陈涧说,“昨天那个烟是陈二虎给的,总不能当场扔了。”
“哦。”单羽笑了笑。
“不用去我家了吧,单老板,”陈涧说,“主要小豆儿爷爷奶奶都在家,去了他们又得忙活。”
“不去了。”单羽说。
陈涧开着车往前走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打听你的事,也不是针对你。”
“嗯。”陈涧点点头。
“人都是复杂的,当着面,人人看着都是好人,”单羽说,“背地里违法的事儿干着也不一定,了解清楚了才踏实。”
农家乐的老板认识陈涧,很热情地把他们带到河边搭出的小包间里。
“鱼挺大的,你俩来一条足够了,再搭点儿别的菜。”老板说。
“行,你看着做吧。”陈涧的手机在响,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陈涧啊!我赵芳芳啊!”那边传来了赵芳芳压低了的声音,焦急中带着些兴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什么叫什么事儿?怎么了?”陈涧问。
“民宿来了几个客人要住宿呢!”赵芳芳说。
“什么?”陈涧愣了,看了一眼单羽。
“四个年轻人,自己开着车就来了,一男三女,”赵芳芳说,“怎么办啊?”
“你说我们还没营业不就完了吗?”陈涧说。
“开张生意!哪能赶人走!不吉利啊!”赵芳芳说,“单老板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问问他怎么办!”
“有客人?”单羽在旁边问。
“说有四个人来了要住宿。”陈涧说。
单羽伸手:“给我。”
陈涧把手机给了他。
“赵姐,给他们做午饭,就说这餐是赠送的,”单羽说,“你收拾好的房间给他们安排两间,不要安排三楼,再确定一下他们要住多久……”
“啊啊啊啊,好。”赵芳芳一连串地应着。
“再告诉他们如果需要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得预定。”单羽说。
“好的好的。”赵芳芳继续应着,“你回来吗?你们回来吗?”
“回回回回。”单羽说。
“什么时候?”赵芳芳毕竟只是个保洁,这倒闭半年的民宿冷不丁来了几个客人,她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一会儿就回了,”单羽说,“房间的价格先就按之前的价格报给他们,你知道价吗?”
“我知道的,我以前在这儿干挺长时间呢,我……”
“那就去弄吧,别的等我回去。”单羽说完挂掉了电话。
陈涧看着他:“就这么接待了?”
“不然呢?”单羽也看着他,“这不就已经接待完了吗?”
陈涧还想说什么,但又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是服务员都没有……”他皱着眉,“整个楼里就他们四个人,他们会不会觉得奇怪?”
“淡季不就这样,”单羽说,“他们觉得奇怪关我们什么事。”
“一个空荡荡的民宿啊,就一个保洁阿姨,哪有这样的民宿,”陈涧还是有些不放心,“听着都像鬼屋。”
“打电话让陈老板马上安排两个人过去,”单羽说,“我们也马上回去。”
陈涧看着他。
“然后这个民宿就有五个人了,比他们还多一个人。”单羽说。
“怎么我鱼都杀了不吃了?”农家乐老板拿着茶水一进包厢就听到他俩说要走,顿时有些生气。
“吃,”单羽拿出钱包,“但是改到晚上,杀了的那条留着,再加两条,晚上我们可能有六七个人过来,给留个大点儿的包厢。”
“啊,好好好……”老板有些没反应过来。
单羽从钱包里拿出几张放到桌上:“定金给您放这儿,鱼帮我挑好的。”
“行行行没问题,”老板点着头,“这个钱不用不用,吃完再付就行,陈涧我们熟呢,信得过信得过。”
“跟我不熟么这不是。”单羽说。
“没没没!熟了熟了,都知道来了个……”老板停顿了一下。
别说瘫痪啊,陈涧看着老板,人可是走着进来的没瘫痪啊。
“大气的老板!”老板说,“果然大气。”
陈涧催得急,陈二虎带着三饼比他们先一步到了枕溪,第一次工作,还是急活,陈老板决定亲自带队。
“怎么才到,”陈二虎对合作方的响应速度表示不满,“三饼都已经帮人把行李拿上楼去了。”
“辛苦了。”陈涧说。
“服务员呢?”陈二虎问,“一会儿人要客房服务呢?”
“你俩响应一下就行。”单羽说。
“我俩?”陈二虎愣了。
“无非是送个水拿个毛巾什么的,”单羽说,“你们安保巡逻的时候带上去,特殊时期就看我们的合作有没有默契了。”
“默契那还是有的。”陈二虎沉稳地点了点头。
“哎,他们这儿还有这个车呢!”一个女孩儿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院子里停着的挎子时,惊喜地回头冲里面的同伴招手,“出来给我拍个照。”
“东西拿下来。”单羽冲陈二虎偏了偏头。
陈二虎明显一愣,大概自我认知还停留在之前的陈老板上。
“你现在是外派过来的安保人员,”陈涧一边从车斗里拿东西,一边低声说,“要不你换老四过来。”
“不用,”陈二虎一摆手,跟着他开始拿东西,“我也熟悉熟悉他们的工作内容。”
“这个车能上去吗?”女孩儿走过来拍了拍车把,“我想坐上头拍个照。”
“可以,”单羽说,“想开也可以,这车出租的。”
陈涧猛地转头,什么玩意儿?
“啊是吗?”跟着出来的另一个女孩儿马上问,“多少钱啊?”
陈涧看着单羽。
多少钱啊老板?
“淡季有折扣,两小时二百八。”单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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