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陆廷渊拢了拢披风,转身折返回殿内。
翻开一份折子,他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今日是清明,但因着“闰二月清明不上坟”的缘故,所以才未去她的墓前祭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夜梦到她,是不是她在怪自己没去看她?
陆廷渊叹了口气,将折子放到一边,而后摊开桌上的纸,对着空白纸面思索良久,才拿起旁边的狼毫,提笔写道:
孤灯萧索形影只,枕冷衾寒不堪眠。
望尽京华皆不是,盼与梦魂相连牵。
对月相问伊何处,不在皇天后土间。
槿花尚有重开日,长恨卿独无归期。
写完后,手仍执笔停于句末,墨汁逐渐汇于一点,最终不堪重负滴落下来,很快就在纸上洇开了。
他只手拾起桌上墨迹未干的纸笺,将其置于烛火之上,火苗一下子舔舐上来,连同眼中潮湿的雾气,一起氤氲在这无尽的夜色中。
帝王有泪,无人敢窥。
-
沉睡中的萧妤迷迷糊糊像是做了一个梦,而且她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她来到了大祈皇帝的寝殿——潜麟殿,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此处,前世她也不曾来过这。
远远望去,她看到前殿好像站着一个人,身影如夜色般萧索。
甬路两旁宫灯烛火依稀,她便顺着这条甬路一路走到殿前。
待她渐渐走近才看清楚,原来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陆廷渊。
他已经,是皇帝了啊。
萧妤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这里是皇帝的寝殿,他出现在这儿合情合理。梦里的她倒是对这一点认识得清楚。
她慢慢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为什么那日两次派人去叫他回府,他都迟迟未至,直到她阖上眼,都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三年过去,他可曾查证过自己的妻子因何而死?而她被曹姑姑暗害的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亦或是,冷眼旁观?
她想起临死前曹姑姑对她说,是这正妃之位害了她。
这句话她一直想不明白。
或许当年他只是迫于先皇的那道赐婚圣旨,不得不娶她而已。
毕竟,同其他世家结为姻亲,他登上帝位的路会容易很多。
他心里,可曾想过要换一个王妃?
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和委屈,她刚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向周围,殿前站着的是冯春,还有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内侍,她以前不曾见过,他们好像都没有看见自己。
这不是梦吗,为什么别人看不见她?
她有些着急地站到陆廷渊面前,想要拉一拉他的袖子,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透明的,竟直接穿过了他的袖子,什么也没有抓到。
而陆廷渊对这一切却一无所觉,转身回了殿里,她也急忙跟了上去。
她看到他拿起折子看了起来,上面是江南那边的州刺史联名请批赈灾银的奏本。
这梦也太荒诞了些,可细节又是过分的真实。
她开始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做梦。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的意识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中,再也思考不了了。
-
天色渐明。
一觉醒来,姜澂鱼腾的一下起身,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所幸一切正常;又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变化,她依旧在自己的寝间。
可她仍旧记得梦中的情形,记得他独自一人站在玉阶前萧索的样子。
还没来得及细想,大丫鬟碧檀便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
“姑娘,延寿堂那边差人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让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延寿堂,即荣国公府崔老夫人的院子。
长辈相请,姜澂鱼作为晚辈自是不好推辞,一番梳洗过后,她便去了延寿堂。
厅里,崔老夫人正斜靠在榻上,同榻而坐的是一位少女,身着天青色撒花如意襦裙,梳的是百合髻,身上并无过多金玉点缀,只戴了一支白玉流苏发簪,容貌清丽,两人正有说有笑地闲话着家常。
见姜澂鱼进来,两人才停下说笑,一齐向门口看去。
虽说现在姜澂鱼“失忆”了,但作为宁王妃,萧妤对京城贵族圈的夫人姑娘们可是认得门儿清。
眼前这两位,年长的正是荣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姜澂鱼的祖母崔氏。
虽说她不是现任荣国公的亲生母亲,但也是将他从小一手带大,因此府中上下都非常尊敬这位老祖宗。
说起荣国公府的这档子家事,其实也不算秘辛。这位崔老夫人原先是有一个亲生儿子的,但不幸的是,这个儿子年幼时害了一场病,最终双目失明,从此便无缘爵位。
老荣国公膝下子嗣单薄,只得从旁支里挑选了一个孩子,过继到崔老夫人名下,成为嗣子,这孩子就是现在的荣国公姜绍。
绍者,继也。
虽说继子承爵历朝历代也不是个例,但前朝皇权与世家之斗呈燎原之势,有心之人在先皇的默许之下,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力证荣国公府如今爵位承袭不正,逼得姜绍的嫡长子、已经请封世子的姜问渠主动辞爵,使得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就此沦没。
而边上这位少女,正是崔老夫人亲生儿子姜绎唯一的女儿,也是姜澂鱼的堂姐,姜凝烟。
因着亲生儿子遭受了这等变故,因此崔老夫人对这位嫡亲孙女格外偏疼一些,打小就养在身边,吃穿用度全是比着姜澂鱼这位国公爷的亲生女儿来的。
而且,这位名叫姜凝烟的姑娘,当年可是宁王妃之位的有力竞争人选。要不是因为先皇一纸赐婚诏书,说不定宁王妃之位就落到姜凝烟头上了。
巧的是,姜凝烟同陆廷渊是同岁,表兄表妹最终结为夫妻的话本子从前萧妤没少看,这种事现实中也并不鲜见。
即使自己嫁过去了,姜凝烟都没有放弃,铆足了劲要进宁王府的门呢。
如今姜凝烟算起来也二十有四了,看样子还没得偿所愿,要不然也不会在崔老夫人这里见到她了。
姜澂鱼隐下心底的思绪,走上前福身柔声道:“澂鱼见过祖母,祖母万福。”
又转身对姜凝烟低首道:“烟姐姐安好。”
崔老夫人连连唤道:“哎哟,祖母的小澂鱼都长这么大了,快,到祖母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姜澂鱼上前一步,崔老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听江太医说,你这次真真是走了趟鬼门关,你昏迷的这半个月,可把府里都急坏了!”
闻言,姜澂鱼低头道:“多谢祖母挂怀,澂鱼已无大碍,只是,从前的事有些记不清了……”
崔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不妨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从前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罢,现在啊,你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把身子养好,咱们慢慢来。”
姜凝烟端详着姜澂鱼,神色若有所思,一听姜澂鱼说自己失忆了,便试探着问道:
“澂鱼妹妹,从前种种,你这是都忘了吗?”
这话问的,难道她忘了什么不该忘的事吗?
姜澂鱼点头,“除了父亲母亲、祖母等至亲之人的模样,其他人,其他事,我都记不得了。”
正说话间,孟氏也过来了。姜澂鱼和姜凝烟两个小辈连忙起身,给母亲/婶母问安。
孟氏也给崔老夫人见了礼。
“婆母安好。正有一事要和您说呢,如今澂鱼既已回来,我想着把我院子旁边那个小院收拾出来,让澂鱼搬过去,她如今也大了,也该另辟院子单住,婆母觉得呢?”
崔老夫人面无异色地笑着应道:“这事你拿主意就好。不过,澂鱼丫头都有自己的院子了,我这当祖母的也该有所表示。”
她扭头笑着对姜澂鱼说道:“一会吃完早膳,你跟郑妈妈去我的库房,喜欢什么自己挑,也算是祖母给你压惊了。”
姜澂鱼闻言笑应下来。
这时,一名丫鬟走进门,恭声道:“老夫人,早膳已经端上来了,请您和夫人姑娘们移步前厅用膳。”
于是几人纷纷起身,姜澂鱼和姜凝烟一人一边,搀着崔老夫人一起前往前厅。
今日的早膳甚是丰盛,光是糕点就有七八样,羹有花胶蜜枣羹和三鲜大熬骨头羹,以及一些乳饼、提褶包子之类的。
毫无疑问,这三鲜大熬骨头羹应该是小厨房听闻姜澂鱼受伤后特意熬制的,于是不容拒绝地、在祖母的示意下,她只得满饮了一碗,又随便吃了块如意糕便饱了。
用完早膳,崔老夫人照旧去了佛堂礼佛。
众人起身告辞,只有姜凝烟留下来同崔老夫人一起前往佛堂,姜澂鱼则在郑妈妈的带领下去库房挑选物什。
崔老夫人的库房里各色家具珍玩可谓是琳琅满目,最终,姜澂鱼挑了一座紫檀木雕花山水画屏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前头孟氏一回到倚澜苑,便将院子里的丫头都叫到跟前,说了搬院子的事。
本来原是应该在姜澂鱼归京前就着手布置的,只是孟氏思量着,一是女儿也多年未见了,一回来便让她自己居住,母女间关系显得有些生疏,不如先把她安排在自己院子里住一段时间。
二来女儿如今也大了,喜好同小时候肯定有很大变化。孟氏摸不准她现在的心思,想着等她回来了,问问她的意思,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去布置院子,也好住的舒心自在些。
谁知刚回来便出了那样的祸事,也没心思去想搬院子的事了,所以才拖到现在。
搬倒是不急,但院子得先遣人过去收拾出来,丫鬟们都领了活计,各自忙活去了。
姜澂鱼刚回屋,作为大丫鬟之一的青黛便端来一碗药汁。
她接过来眼也不眨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让青黛看了惊叹不已。
“姑娘,从前您喝药都得咱们催着哄着,好半天才肯喝呢,现在生完病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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