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郡是江南最大的茶叶集散地,其中不乏一些名山名茶,为此有些投机取巧的人看到商机,以外地的茶叶模仿建安名茶制作出来,继而再流通到全国各地牟利......”
从黑作坊出来后,单云华对祁瑾序道。
“这样的茶统一称为外焙茶,制作成本低,却卖价高,利润不菲。但这些作坊不能光明正大地制作,所以才在夜间忙活。”
“可知是哪些人操纵?”祁瑾序问。
单云华停下脚步,与他对视。
祁瑾序挑眉:“怎么?不信我?”
“并非不信,只是民女与大人素不相识,有些话不好直言。”单云华道。
“素不相识?”祁瑾序轻笑了下,慢悠悠说:“别忘了,我刚才救了你。”
单云华不语。
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出作坊老远,巷子狭小僻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或谁家小儿哭啼。两面皆是石块垒砌的高墙,幽暗无灯光,只有清浅的月色落在地面。
江南女子身姿娇小,单云华站在祁瑾序面前几乎只齐平他下巴处。面颊却正对着月光,祁瑾序能清楚地瞧见她脸上的五官以及表情。
他暗道女人最是善变,前一刻怂成那样,一旦得了安全,这会儿却敢跟他叫板了。
“我也不是非要听你说。”他开口道:“此事我自会慢慢查。”
单云华垂眼。
并非她不愿说,而是人心难测。她捉摸不透祁瑾序到底站哪一边,若真是跟建安官场一伙的,她今日的话将会为自己埋下祸根。
祁瑾序转头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说:“他们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单二小姐,咱们就此告别。”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兀自转身往东而去。
单云华见他拽着背影大剌剌往那个方向走,动了动唇,没出声提醒。
她抬脚,麻利地钻进北边的巷子里。
然而才跑了没多久,就听得后头一阵脚步声跟过来。
祁瑾序咬牙切齿:“刚才我朝作坊的方向走,你为何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身手厉害,不惧他们。”
“........”
祁瑾序第一次来南城外,对这地形不熟。小街小巷交织如网,原以为东边是安全的方向,谁知道那是条死胡同,弯弯绕绕又走到作坊里去,反而惹得那些人追过来。
两人跑得快,后头的人也追得快。好在单云华从小就跟着父亲来这边,对这片熟悉,带着祁瑾序左拐右拐,身形灵活如条泥鳅似的。没一会,两人就躲进了一处宅院。
“这是哪?”祁瑾序小声问。
“鬼宅。”
“......吓唬我?”
“真是鬼宅。”单云华平静道:“这座宅子的主人都死了,一家四口莫名其妙落水溺亡。全南城的人都知道,所以基本上没人敢进来。”
祁瑾序睨她:“你为何不怕?”
“因为我不信这世上有鬼。”单云华道:“若是有,也并没什么可怕,反倒是人比鬼更可怕。”
祁瑾序点头,对这句话倒是赞成。世上可怕的不是鬼,而是比鬼还黑暗狠厉的人心。
很快,他们听到那些人追到外头,似乎不敢靠近此处。
“谁进去搜一搜?”
“这里是鬼宅,他们应该不在里面,或许是往那边跑了。”
“追!”
宅院不大,到处长满杂草,单云华站在一棵枝丫萧条的矮树后,屏气凝息。
祁瑾序则懒懒地靠在一旁的墙上,他抱臂而立,半边身子隐没在角落的阴暗里。也不知等了多久,一阵夜风吹来,几缕发丝细细碎碎地攀爬在他脸上。
有些痒,还有女子独特的茶香。
他忍了会,以扇柄把那几缕胡乱飘荡的发丝拨开。却不料,扯着了主人的头皮。
单云华头皮一痛,察觉有人扯她的头发,不解地扭头。
“扰着我了。”祁瑾序面无表情解释。
单云华这才清楚怎么回事,她往左边挪了一步,跟他拉开点距离,暗想这会儿那些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问:“祁大人为何出现在这?”
“你不是知道吗?”祁瑾序反问。
单云华动了动唇,她猜到些许,但觉得奇怪。分明前两日还在酒楼收了美人和名砚,如今却出现在这,让她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默了默,她又道:“上回霉茶饼的案子,敢问祁大人打算如何判?”
闻言,祁瑾序似笑非笑睨过来:“单二小姐想私下打听?”
“案子牵扯我单家,既然正好碰上了,问两句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我也有权不答。”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适才被发丝攀爬的地方到现在还有些痒,祁瑾序翻转扇柄,不动声色压了压那处皮肤。
单云华并没瞧见他细微的动作,而是有些闷。这人通身一股世家子的高傲毛病,言行举止随心所欲。
“恕我不能明白,您是茶盐司司主,主理此案,怎么就无权回答?”
祁瑾序轻笑了下:“你刚才说什么?我是谁?”
“茶盐司......”单云华抬眼望过去,顿时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
她抿了抿唇,换了个温和的语气:“祁大人,民女可否询问此桩案子的后续?”
“哦,不能!”祁瑾序轻飘飘回绝,气死人不偿命。
“......”
单云华一噎,憋了会,忍不住问:“为何不能?”
“此地非公堂,公堂之外,恕我不能奉告。”
单云华沉默,若可以,她很想再灌他两盏霉茶。
须臾,她试图以激将法:“祁大人,您拖着案子迟迟未判,此举难免令人多想。”
闻言,祁瑾序来了点兴致,站直身子:“多想什么?”
单云华:“听说祁大人收了对美人,又收了姜家送的前朝名砚,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吗?”
祁瑾序眯眼:“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单云华不接话,微垂着头,心中打鼓。
她既然碰见了,索性试探试探他的态度,此人是奸是忠言语间总会有痕迹,也方便往后行事。
以祁瑾序之聪明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可他惯来做事不喜被人猜透,弄权者最擅长玩弄人心,故弄玄虚才是聪明人的手段。
他勾唇,眼尾眉梢溢出点风流:“你既然听说了,为何不行动?”
“什么?”单云华以为听错了,诧异抬眼。
“你既然清楚我此举是要两边捞好处,为何不行动?”祁瑾序道:“难道就不怕我接下来判你单家的罪吗?”
“我单家底子薄,难以满足大人的胃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单云华说。
跟姜家比财力,她单家又岂能比得过,单家可没有前朝名砚这些东西贿赂官府。
却不料祁瑾序幽幽盯着她:“是么?单家底子薄,可单家并非没有我喜欢的东西。”
单云华愣了愣,努力分析他这句话是何意。
须臾,她突然退开两步,看祁瑾序的眼神无疑在看浪荡子,甚至还带着点被冒犯的愠怒。
祁瑾序岂会不明白,他被她的举动气笑了。
“祁某人对女人不感兴趣,更何况......”他寡淡地上下打量她两眼:“单二小姐这样的,还入不了祁某人的眼。”
发觉自己想岔了,单云华微窘。
“祁大人既然瞧不上民女,敢问,祁大人瞧上了单家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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