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走出殿外,风雪将天地连成一片。
越下越大的雪遮住了地上的血迹,天地间一片素白,可他却觉得石桥旁站着的人无端惹眼。
苏珺披着纯白的大氅,帽边的白狐毛衬得她年岁更小,恍若还是没长开的模样。
齐王脚步顿了顿,想绕路离开,可肩胛处的伤口隐隐作疼。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那人,这是他应得的。
本王连夜赶路,血战一夜,肩胛受伤……看她一眼总是应该的吧。
他又不是那等付出全不要回报的人。
是她主动给我写的信……
心中这么想着,可真正到了近前,他就忘记了所有。
苏珺眼下青黑,巴掌大的脸上素白一片,鼻尖眼尾冻出了些许红,像是在哭。
怕什么?只要本王有一口气,就一定保你安然无恙。
齐王绷着脸,忍住了这句话。
他低头垂眸,克制地看着身前的一片雪,却无端想起了那年中秋,她站在窗外扬着笑的脸。
他还年轻,可这两年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大抵是知道再也没有新的糖果了,只能靠着记忆中的甜味过活。
“齐王。”
清凌凌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寂静。
齐王陡然回神,恭敬地行了一礼,“太子妃金安。”
他已经被封王,不是光头皇子,两人又是偶然碰上,他实在不需要行这么郑重的礼节。
但刚刚在殿内跋扈的人,此时却是真心实意做这件事,因为他喜欢这句话,他的心上人就应该一世平安。
齐王厌恶太子生来就得到一切,都是天家血脉,凭什么他要处处低太子一头。
四书五经、弓马骑射……每个人都要他藏拙,不能和太子争锋。
年少时他不服气,处处掐尖要强,想要掀翻这一切。
但是现在他却真心祈祷,就让这些出生时得到一切的人,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吧。
因为,苏珺就是这样的人啊。
齐王从不服太子,唯独这一件事,他承认自己输了。
因为太子能给苏珺的,远比自己能给的多。
时隔两年,两人再次面对面。
“你看到我给你写的信了吗?”
齐王:“看见了,桂花很好看。”
碎雪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冬日寒冷,玄铁所铸的盔甲散发着寒意。
苏珺记得年少的楚桓怕冷怕疼怕黑,他会因为被师父打了两下手板,对着自己念叨一整天,直到自己翻出了伤药。
可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国朝的大将军。
不过才两年。
原来年少的小伙伴竟然是千年不出的名将。
所以她实在不该不悦。
齐王忘记桂花代表的含义,这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嘛。
谁都不能停留在年少。
苏珺突兀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已经和齐王两年不见,年少再熟悉,如今都有着生疏。
那一夜的惊梦,让她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没变,下意识把齐王看成了亲近的存在。
甚至在看到齐王来时,心中生出了无名火。
我让你不要来了啊,你不知道胡人有备而来吗?
齐王膝盖疼得厉害,可他就一直站在这里没有走,心中知道不该却又忍不住。
良久,苏珺咬着唇,道:“齐王受伤了吗?”
齐王眼睛一亮,“小伤,区区胡狗,奈何不了我。”
苏珺:“那会落下顽疾吗?”
如果他有尾巴,那这时就应该翘了起来,“不会,太子妃在关心我吗?”
有风吹过,雪从树上簌簌而落,遮住了这一句话。
苏珺投来疑惑的眼神。
放纵只有一瞬,齐王却再也无法说出刚才的话。
既然不能和她在一起,那就不该给她造成困扰,楚桓,你要记住,她已经嫁人了。
可是——
齐王咬着腮帮子,没忍住,装作毫不在意地道:“你还记得那时的戏言啊。”
苏珺更疑惑了,“这才过去三年,我的记忆一向很好的!”
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齐王想,原来只有三年,可是已经三年了啊……
苏珺则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不符合太子妃的身份,不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不符合规矩……
她已经习惯了戴上贤良淑德的面具,却还会不经意在小伙伴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性情。
不过——
苏珺想,她都要杀太子了,又在意这个做什么呢?
她走近了一步,低声道:“那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知道,你让我赶紧来救人。”
苏珺睁大了眼,不是,你刚才问的我什么,转眼就忘了!
“我是让你别来!”
齐王茫然:“啊?”
在别人面前张扬冷酷,到了苏珺面前却又变回了年少的小伙伴,会哭会笑,也会不知所措。
齐王看到信,欣喜若狂,脑中只有一句话,原来珺珺还记得,她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过往。
不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齐王会气太子利用自己的感情,会给太子教训。
可真到了苏珺用年少的情谊求他来救人时,他竟然生不起一点不悦。
相反精力旺盛到能在敌军中杀个七进七出。
齐王道:“我以为你是让我赶紧来。”
苏珺抱着暖炉,有一瞬间想砸开齐王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谁准你擅改约定的啊?
改就算了,能不能提前通知一下她啊!!
苏珺忍了又忍,没忍住把手炉塞到了齐王手里。
手都冻青了!
齐王傻傻接住暖炉,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
石桥附近没有遮挡,远处的侍卫能看到两人相对而立,但漫天风雪下,却看不清两人手中的动作。
只要自己藏好,不会有人发现。
这不符合规矩……
这么想着,手却将暖炉抱得更紧了。
苏珺又强调了一遍:“我的意思是让你别来,当年约定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那么多的隐痛,她不可能告诉齐王。
可齐王显然误会了,他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这边、这边我离得最近,而且胡人有、有备而来,只有我……只有我对付胡人最有把握,这里就该我来的。”
苏珺抓住了重点:“所以他们都让你打最艰苦的仗?”
齐王:“没,是我想要军功。”
苏珺面上不在意,心中却记了一笔,准备回去就缠着父亲找他们算账!
要什么军功?
齐王打不打仗,这辈子都是王爵,他们分明是仗着小伙伴母族衰微、年纪小,所以故意欺负他!
苏珺幼时被父亲亲自抚养,旁听着父亲处理公务,知道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事情多了去了!
虽然两人现在疏远,但总归是朋友啊,这种小事还是能帮帮小伙伴的。
边地武将:……不是,天地良心,我们欺负这位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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