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之后,余先生的病也好了,大家又重新返回学堂。
余先生今日教的是七言律诗,这对于颜如贝和赵芳早就学过的人当然不在话下,窈娘因为头一次听,所以格外认真。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余先生讲的重点她还得记下来,以至于没留心颜如贝和赵芳之间的眉眼官司。
“莘姐姐,你看我这样作行不行?”窈娘请教莘婉。
说起来颜如贝虽然为人也很不错,但说起来对她帮助更大的还是莘婉,莘婉几乎是倾囊相授:“平日你反应就很快,读的书也不少,但是你要学诗词的话,得先看前人之作。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有这个道理的。”
窈娘深感受用,又往后看了一眼,见颜如贝和赵芳似乎神色不大好,她就没多问了。
颜如贝爷没想到赵芳这么阴险,居然要她哥哥去和周陵光交好,住在她们家,还想和她抢东西,她心中当然不服气。
偏莹娘这个时候提议道:“今儿咱们下学后,不如乘船游湖去?”
倩娘含笑赞成,莘婉和窈娘也没什么异议,甚至窈娘还道:“往往咱们乘船总怕落水,我娘说等下个月我东山的表姐出嫁的时候带我回去,到时候让人教我凫水。若是我学会凫水了,到时候教你们。”
“三姐姐,你要去东山吗?”莹娘问起。
窈娘点头:“是啊,我表姐出嫁,再有我舅母她们也想见我。上次我哥哥成婚,就我舅父过来了,她们都说让我去玩儿呢。”
这时,颜如贝也道:“三妹妹,你要去外家,我也要去外家走亲戚呢?我听说伯祖母也要去吃斋,到时候二妹妹四妹妹也要去,那咱们学堂还能开吗?”
莹娘笑道:“贝姐姐你也太操心了,不过几日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
“也是,咱们总在自己家里,就是走亲戚,也不过几日就回来了,谁还会赖在亲戚家不走不成?”颜如贝开玩笑道。
这话杀伤力太大,原本以颜如贝的为人,她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她对赵芳已经很不满了,当然有意为之,可没想到误伤了莘婉。
赵芳紧抿双唇,一言不发,二房现在是铭二太太管家,她手头阔绰,把整个二房撑起来了。现下也有些下人言三语四,无非就是说她和哥哥吃白食云云。姑母因为长年无孕,本就有心事,最近因为此事十分郁闷。
莘婉心想若自己父母还在,哪里会受这样的气,虽说颜家待她很好,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人家说这样的话,她还不能表现出生气,否则传到老太太和舅母耳朵里到底不好。
……
这些苦楚,窈娘其实也经历过,她在西北时,还不是那样手头拮据,有什么都不敢说,因为没有人会为自己作主。但好在她爹娘俱在,终究还是好一些,人也要学会惜福才是。
过了数日,解氏就带着颜景昭和窈娘一起坐船回东山,颜应祁亲自在岸边送她们,不免叮嘱颜景昭要照顾好母亲妹妹,颜景昭一一点头。
船橹在水中摇晃,窈娘就把颜如贝那日说的话,在饭桌上吃饭时说了:“贝姐姐说完之后,莘表姐和赵姐姐表情都不太好。”
“她还说过这样的话吗?”解氏挺吃惊的,因为颜如贝从来斯斯文文,不会口出恶言。
窈娘认真点头:“我可不会骗您。还有每次她送吃食给我们,明明莘表姐是喝不惯冰冷的食物,可她每次给的那些冰碗什么的也是照送不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有点看人下菜。”
所以这也是窈娘和颜如贝一直不太亲近的缘故,她对自己看起来不错,那是因为她是颜应祁的女儿,若她不是呢?岂不是也要被这般区别对待。
颜景昭坐在一旁听着,他深觉妹妹非常聪明,见微知著,推己及人,还能体悟到别人的意思,以她这个年纪而言,毫不逊色大人。
解氏看着女儿:“你呀,做人太分明了,别人就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难道我现在和她很好很好,以后我若落魄了,她就还会和现在一样吗?”窈娘也自有一套属于她的方法,就像她看孙猴子的故事,唐僧说坏人的生死自有老天,孙悟空就说老天若是真的开眼,就不会放任坏人欺负好人。
解氏夹了一筷子鱼肉在她碗里,无可奈何:“你呀,好好吃吧。”
东山解家都住在庄园里,解氏上头有两个哥哥,都是本地乡绅,年纪也比她大十岁以上,因此两位舅母看着解氏都跟看自己女儿一般。大舅母生的高挑苗条,二舅母生的白胖一些,她们见着解氏,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对颜景昭和窈娘也是照顾的无微不至。
外祖父还在外任上,大舅舅和二舅舅一个管着地,一个管着家中的铺面,虽然都没有功名在身,但两位把家业打理的很好。
这次要出嫁的是二舅家的三表姐,今年十七岁,解氏还准备了几箱添妆过来,正和二舅母说着:“这些都是选上好的大红妆缎过来的,一共挑了八匹,最近天热,所以纱送的多了些。”
“难为你费这些心。”二舅母握着解氏的手道。
“也算不得什么,你们家原本不缺绸缎衣料,只这些是内造之物,也是添个意头。”
颜家有颜应祁这样的部堂高官,还有三老太爷这样的布政使这样的一地官员,皇上赏赐颇多,所以颜家虽然比不得有爵之家,但是内造之物还是有的。
在解家窈娘感受完全不同,在颜家的时候,她是被区别对待的,在解家大家都围着她转。六表哥比她大两岁,带着她钓虾爬树,比亲哥哥还好,是她最好的玩伴。
一大早,她还在梳头,六表哥就冲了进来:“窈娘,今天我们去吃桃子吧。”
“好,等我头发梳好了就出去。”窈娘笑着。
实际上头发还没梳完,窈娘为了闹着出去玩儿,就匆匆跑了,气的顾妈妈对解氏抱怨道:“姑娘到了解家,都玩疯了。”
解氏却笑道:“让她玩儿吧,总比在家中成日这规矩那规矩的强。”
窈娘和六表哥一起到大舅母那里吃水蜜桃,皮薄汁水多,一戳下去,还能喷出来。大舅母又对她道:“你舅舅昨儿听说你喜欢吃糖醋鳝鱼,今儿让人去抓鳝鱼,等会儿中午还吃那道菜。”
“这可太好了,我以前在家里也吃过鳝鱼,但是都是吃的鳝丝面,还没有吃过这样做鳝鱼的。”窈娘高兴道。
大舅母替窈娘擦去汁水,又让人拿了喜饼过来,让她和六表哥一起在旁吃。
六表哥自顾自吃东西,窈娘还把她们从金陵带来的糕点也放一起,显然六表哥对金陵很感兴趣,他从小就是跟着父兄读书,平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杭州府。金陵是一等繁华之地,窈娘也知道的不少,所以和他说起许多见闻:“有喷火的杂耍的倒是算不得什么,还有嘴里能喷出六种不同颜色的水,可好玩了,我哥哥定亲的时候,还有用白沙写字作画的人。哦,对了,还有南边的三佛齐国上京觐见皇帝,他们长的都很瘦小,头发都用布缠住,穿着红色的衣裳,上面还织佛像。南蛮五姓番的时辰,发髻都梳的尖尖的,戴着乌毡帽,我爹说他们对皇上行礼就跟对他们佛祖行礼一样的。”【1】
“窈娘,你懂的真多。”六表哥跟听天书似的。
窈娘笑道:“六表哥,我还不算什么,我爹懂的更多呢。”
在一旁的解家旁支亲戚和解大舅母悄悄道:“大嫂子,我看你们六郎和颜家表姑娘玩儿的很好,指不定日后——”
解大舅母赶紧阻止道:“我那小姑子人倒是很好,不在意别的,我也很喜欢窈娘,又机灵又好看。可是她们现在还小,日后再说呢。”
解六郎是解大舅母的小儿子,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早已成婚随他爹处理家务,次子倒是学业很不错,今年十八岁,已经是生员了,娶的妻子是他本人看中的,也是东山很殷实人家的姑娘。
但六郎是她三十岁上下生的儿子,难免宠爱一些,但是真的要说亲,解家和颜家如今还隔着呢!若是六郎以后有了功名,倒是好开口。
窈娘这边却是吃完水蜜桃,又和六表哥钓虾去了,她们先拿蚯蚓做饵,等钓上一个虾子,再用一小截虾肉用线缠住,无论是剪断蚯蚓,还是掰虾肉,她都兴致勃勃,一点儿也不觉得脏。
“嘿,我又钓了一只虾上来了。”窈娘把虾放木盆里,很欢喜。
要不是颜景昭过来,窈娘还跟解六郎学编蟋蟀,她觉得这位表哥无论是编蟋蟀还是编花环,甚至是钓鱼斗草什么都会,说话也慢悠悠的,算得上是窈娘第一个好朋友了。
就是颜景昭看到也有些吃醋:“窈娘,你这几日只找你六表哥,不找哥哥玩了?”
“哥哥,你的妹妹可多了,可是六表哥就和我一个人玩。”窈娘皱皱鼻子,她可没忘记上次和颜景昭诉苦说莹娘她们针对自己,哥哥可是不帮她说话的。
小孩子和大人不同,大人可以不喜欢谁还虚与委蛇,小孩子不喜欢谁就推开。但窈娘不是纯粹的小孩子,她又懂点道理,但又不是大人那样成熟,因此她说出来的话,格外戳人心。
颜景昭愣在当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也有点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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