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惟算是全程目送傅润宜离开。
他心绪平淡,一时想不起来有关这个女生的印象也无所谓,即使真是旧识,不记得,往往也是因为这个人并不重要。
而他连声喊人却留人不住的表弟气急败坏,显然是真与对方发生过故事。
嗓子喊累的明成杰走到原惟身边,刚刚电话里还一口一个哥,着急拉原惟赴宴当说客,原惟不上心,明成杰连台词都准备了现成的,只托表哥金口玉言,能在他爹那儿力挽狂澜,家里准备送他去国外留学的事,哪怕不能取消,往后延一延也是好的。
可这会儿,明成杰将正事忘个干净,从已经人影不在的门厅处移回视线,忙不迭地问原惟:“哥,你认识傅润宜?”
稍作回想,原惟仅有的印象是觉得这个女生有点呆,少见一个人走路能走出心无旁骛的气质来,明成杰那么喊着,她似遁入空境,哪怕身后电闪雷鸣也绝不回头瞧瞧。
“不认识。”
“那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你们怎么聊起来的?”
“没聊。她可能……”声音随视线一停,衬衫胸口袋处还遗漏一片樱瓣,原惟用指背扫去,随它坠地,抬眼望向明成杰,“认错人了。”
“搭讪?”
认错人这种搭讪梗居然还有人用?
明成杰冷笑一声,自动脑补了剧情,嗤然掀唇道:“她还真是没新意!”
外甥像舅,原惟也听过类似的话。
更多的,是说他跟明成杰表兄弟俩更像亲兄弟。近几年原惟成熟不少,气质也不同往昔,明成杰小他几岁,长辈们常说明成杰似原惟少年时的翻版。
二十出头,正是追求自我的年纪,大多不爱被说像某人这种话,何况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换了旁人,明少爷多的是大白眼和祖安话奉送。
但被说像原惟,他一直是沾沾自喜的。
他打小崇拜原惟,对于自己身上与表哥相似的部分自然引以为傲。
只要别说完相貌身材又来一个大煞风景的转折——那脑子要是也能像像他表哥就好了。
这话往往是他爹泼出来的一瓢冷水。
明少爷敢怒不敢言。
匆匆一面原惟不好判定,但相由心生,刚刚那个女生看起来不像外向多言的性格,原惟顺话问:“她也跟你搭讪过?”
“……”明成杰憋了一口气,“那倒没有……”
这事说来话长。
明成杰长话短说讲完与傅润宜相识的起因,二世祖和模特圈子有点交集也属正常,朋友带朋友,圈子不大,一回两回的也就认识了。
“她真的挺特别的。”
明成杰这样形容初见时对傅润宜的印象。
原惟笑了一下:“哦。”
单音字里的敷衍,明成杰听出来了。
“真的!她刚刚一个人站在那儿,你可能看不出来。”明成杰急于说服原惟,言之凿凿,“你要是在人堆儿里看见她,你就明白了,怎么说呢——一群活蹦乱跳的花蝴蝶里头,她像蝴蝶标本。”
“死气沉沉?”
明成杰郁闷且服了:“……哥,你是会总结的。”
本来文化水平也不高,明成杰懒得再瘪词渲染,干干脆脆道:“反正差不多算一见钟情吧,我是真心想追她,当时也觉得她跟其他小模特应该不一样。”
将将转折的遗憾语气,险些令人以为后面接的内容是明少爷识人不清,真心被负。
“我刚谈的两个女朋友,其中一个还没处到一个月,为了傅润宜,我都分了!”明成杰深深感动于自己的体贴细腻,“因为虽然对她了解不多,但我感觉她挺内向、挺单纯的,应该不太会和其他女生相处,我怕她到时候受委屈。”
原本只当听玩笑话的原惟,在听到“刚谈的两个女朋友”后,笑了声,脸色也沉了下来。
“让你爸送你去国外吧。”原惟打量他一眼,“我看你也挺特别的。”
“不是,哥,哥你听我说完!她绝对比我特别!”
“哪儿特别?拒绝你了?”
明成杰一副被反问到点子上了的表情:“她没拒绝!”
原惟眸光稍顿,倒有些意外。
“她上来就跟我聊结婚,说什么原生家庭破碎,父母感情不好,对她影响很大,她一直渴望家庭的温暖,希望可以早点结婚,问我能不能给她一个家。”
明成杰一脸扫兴,两手一摊,“ 我哪还敢追。我妈怎么可能让我娶这种女人回家?再说了——”说着,他朝自己脸上指,“我特么还没到法定婚龄呢。”
明家人丁兴旺,明成杰排行最末。只要别捅大娄子,平日狐朋狗友一堆,私生活不大健康,家里耳提面命是虚,实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成杰嬉皮笑脸讲来的怨愤事,原惟也就过耳一听,好像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
“你爸到了没有?”
“我爸早到了。”明成杰这才想起正事,双手合十,立即殷勤起来,“哥,我爸待会儿说送我去国外,你帮帮我,你不是有个新项目要在这边落地吗?不行就说你对新湾不熟,需要我给你当助理,或者当司机都成啊。”
如明成杰所说,原惟对新湾的确不熟。
飞机刚落地,就被舅舅一家热情招待,之后两天去分公司视察,大大小小的会议报告排得满满当当,只从数个等红灯的碎片时间里,透过车窗,窥得新湾一角。
春光正好,这座绿化极佳的城市,偶有短暂的小雨落下,天气也阴得仿佛有墨痕渐淡的意蕴。
接风宴上拍胸口保证愿效犬马之劳的明成杰,当了两天司机就溜之大吉。
原惟晨起游完泳,接到明成杰电话,听笑话似的静听明成杰在那头声情并茂地编借口,随后不仅恩准他旷工,还大发慈悲丢出去一句话“你忙你的吧”。
工作已经费神,原惟并不想要在工作之外再多一个如此聒噪的司机。
下午工作结束,原惟独自开车去常椿艺术园区。
主干道上大巴车很多,原惟第一次过来,导航顺畅,但停车费了不少时间,步行到园区入口才看见墙体上的海报横幅,园区内承办了今年高校的毕业展。而明成杰的姐姐明姝是新湾美院的老师,最近正忙着学院里的布展工作。
跟园区内熙来攘往的行人游客形成强烈对比的咖啡店,在某绿树环绕的洋楼二层,明姝朝原惟递来的宝册一样的菜单里藏着这间咖啡店门可罗雀的原因。
一杯气泡水的单价都直逼三位数。
点完单,原惟将带来的小礼盒放到桌上,手指一抵,推到明姝面前。
这也是他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倪笙月与明姝在海外学艺时有师出同门的情谊,这次得知原惟要来新湾,想托他之手给师姐带一份小礼物。
接过礼物,明姝毫不避讳地在原惟面前一边拆着包装,一边似笑非笑地感慨着:“我这个师妹啊,真是有心了。想我们一块在法国读书、她还不知道我是你表姐的时候……倪千金可是出名的眼高于顶,这些年真是托你的福了,她这样记挂我,你说……人家都借花献佛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要是不替她说几句好话是不是不太好啊?”
适逢其时,服务生将原惟刚刚点了饮品送来。
指尖碰上冰凉的杯壁,原惟也将视线从阳光灼目的窗外挪回冷气充盈的室内,看着对面笑容有些不怀好意的明姝,微有疑惑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明姝胸腔里吸足一口气,一时竟分不清这恍然一问,是不是对面的人故意装傻的高招。
转念一想,不大可能。
倒不是原惟欠缺这份女人跟前的圆滑聪明,而是相较于聪明,优越可能是他身上更突出的特质,突出到,已经不需要再用聪明来找台阶下,不然她那位目无下尘的师妹也不会无计可施到往她这儿拜山头。
而原惟是真没听清明姝后半段说了什么。
他们坐在靠窗位置,隔一条仅供两车并行的水泥路,对面也是一家饮品店,极简的装修风格,店面不足这家咖啡厅三分之一大,上客率却能叫这家店艳羡不已,连门口高擎的阳伞下都七七八八坐满了喝饮料休息聊天的客人。
西沉的日光浸透即将衰竭的橘调,阳伞几乎形同虚设遮在桌椅上方。
原惟会注意到傅润宜,一则可能她是画面里唯一落单的人;二则可能是她太白了,又穿一件非常挑肤色的橡皮粉的薄外套,让她所在的一小片区域突兀地亮了起来。
这两点都让她非常容易被注意到。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刚刚她手里抛起的硬币恰巧被光线照射,闪到了原惟的眼睛。
傅润宜面前放置一杯插了吸管但无人问津的果汁。
饮品店的客人来来往往,她身处其中,坐姿和神态却都隐隐透出一种旁若无人的认真,将硬币高高抛起,又合拢进掌心,不像随手抛硬币玩儿,倒似占卜。
但每每移开一侧手掌观察正反,结果好像都不理想。
于是她不顾天意,执着地抛下一次。
明姝没再复述先前的调侃,拨弄着盒子里的一对精致的中古耳饰,专心打趣起原惟来:“能差使动原大少爷的人可不多啊,看来我这师妹在你心里有点儿分量?”
原惟瞥对面一眼,“一点小忙而已。”说着握起杯子,慢悠悠喝着饮品。
视线再度朝窗外投去时,傅润宜还坐在那里,没再抛硬币,身边多了两个男人,热情地一左一右将她围住。
穿衬衫的,年纪稍长些,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面相斯文,将她肩上的小书包拎到手中。
穿T恤的,又瘦又高,但脸嫩,看着不到二十,手上一路捧来的冰淇淋,宝贝似的献到女生面前,又怕融化的奶油弄脏女生的手,他就这么拿着喂她。
傅润宜本来抿着嘴不太想吃,但耐不住小男生撒娇,便轻轻碰了一口。
唇角花了,很快被年长的那个用纸巾一角体贴地擦去。
可能是体贴过了头,她深感意外,退后却已经来不及躲开,手背挡上自己已经擦干净的唇角,愣愣的,显得既窘迫又很温顺。
那男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傅润宜的神态又慢慢放松下来。
原惟微眯起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谁更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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