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太子凤栖原向来被陛下厌弃,身世有着不可言说的隐秘,一旦他尽了作用,帮皇后娘娘扳倒二皇子母女后,也不会容留这把柄活得太久!
这些关巧,不必跟假太子细说。皇后娘娘方才吩咐一定要将这贱丫头看紧,赛马之前,不可再出岔子。
见宋媪不搭理他,“太子”也不恼,乖乖跟着媪去了一旁马厩。
这里都是比赛的良驹,太子与皇子们的马匹也在其中。
趁着宋媪跟一旁马厩太监说话的功夫,“凤栖原”假装打哈欠,转身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这是她从御膳房“顺”出来的。
方才做汤面时,监督的太监只顾验看她碰过的食材碗筷,倒没注意她从御膳房里拿走什么。这也是她为陛下做汤面的真正目的。
除了火折子,她腰间还挂着个消渴的铜嘴水壶,这是骑马时惯有的配物。不过在宫宴时,里面的水已经被她换成了美酒。
环顾四周,马厩偏僻一侧正好有高高的草垛子。
她趁着宋媪跟几个人低语布置的功夫,弯腰整理靴裤,一甩手腕,就将燃起的火折子扔进了草垛里。然后以酒作引线,将酒液洒向马厩四周。
此时正是赛马前夕,所有人都忙着给马匹上鞍披挂辔头,准备往赛场出发。
等一个侍卫尿急,绕到马厩后面时,才发现那火已经撩起老高了。而且那火也怪,居然一路蔓延,烧向马厩后侧。
侍卫连忙大喊走水,偏偏今日风大,有几簇火苗飞到马厩上,不一会,所有人都顺着风势闻到火味。
马厩里的马匹受惊,四处乱窜,一时间人叫马啸,场面混乱极了。
幸好火情发现及时,待一炷香的功夫,大火就被扑灭。
陛下早就跟臣子嫔妃们到了宫殿一侧的马场,坐在观马台上等着看赛马。
结果远远看到马厩那侧烟火四处,待宫人急匆匆禀报时,才知走水了。
一旁的臣子少不得说些,陛下洪福,火乃兴旺添福的吉祥话。
那宫人禀告已扑灭了大火后,又继续禀告:“陛下,听马厩的监官说,太子的马匹许是受惊过度,在发生大火时突然失控,挣脱缰绳狂奔……最后倒地口吐白沫……”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变。
能供皇子们骑乘之马,经过严格训练,与战马无异,岂会因为一场不大的火情就惊吓失控倒地?
能如此反应,看上去不像是受惊,倒像被下了药……
想到这,众人都不言语,陛下挥手叫了身边的大内总管李泉,一个眼神过去,李公公会意,连忙带人前去查看。
不一会,李公公回来了,低声与陛下说了几句,陛下的脸色愈加阴沉,冷冷看了看座下众人。
等目光落到太子凤栖原身上时,看着目光明澈,脸蛋被燎得有些发黑,不知发生何事的少年,淳德帝的目光略略怅惘些。
如今大奉政局虽稳,但与虎视眈眈的魏国隔江而治,还不可高枕无忧。
身在皇家,生子要么如龙如凤,要么似狼若虎。细柳一样的绵羊儿子,就算侥幸在虎狼环伺中安然长大,也难撑起这一方天下。
老四大约不知,若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他就要骑上那匹疯马,搞不好就要命丧马蹄之下!
这案子大抵干系宫中,不宜在大庭广众下细细追查。
淳德帝压住了火道:“既然马匹受惊,皇子们不好再冒险骑乘,朕……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宫宴到此,就散了吧,朕也要回去歇息了。”
说到这,他又转头看向皇后,冲着她道:“今日见太子,个子长高不少,只这四年里,他的学业多有懈怠,一转眼,已经十七了……身为储君,该拜个正经帝师。朕的授业恩师葛老正好在宫里,朕替太子求求,让他拜到葛老门下吧!”
说完这话,皇帝便起身而去。
汤皇后却有些回转不了神,恍惚得差点忘了谢恩。
方才这场大火,出乎皇后意料,将她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打乱。
这假太子出现在人前,健步如飞,若计策不得施展,那真正的凤栖原岂不是不能出现人前了?
除非……再安排意外,让太子合情合理的瘸腿,才能掩盖欺君之罪。
这原也没什么,只要秘密处死冒名的丫头,再让太子“意外”腿断,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陛下居然开口,让太子拜到葛老门下!这葛老可是陛下当年的授业恩师啊!
本以为陛下不看重太子,就算解禁,也立意废黜。
可这么看来太子得势在即,他的腿……瘸不得,这荒唐戏码岂不是要再唱下去?
汤皇后乱了分寸,心事重重站起,目光转向一旁跪拜的“太子”。
她虽然过继了六皇子,可老六只有八岁,尚且年幼,还不足以跟老二分庭抗礼,且得等上几年。
若是太子还能用,才是如今抗衡商贵妃母子的最佳人选!
那名医说过,太子的腿重新接骨,需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既然这般,还需要继续医治凤栖原的伤腿,再让这假太子,替她守住东宫之位啊!
想到这,笑意在皇后的嘴角绽起,她伸手扶起一旁的“太子”,低呼“天佑太子”,接过侍女帕子,心疼地擦拭儿子脸上黑灰。
一派母子温情,叫一旁的商贵妃酸倒了牙齿,拂袖而去。
不远处的侧台上,坐在轮车上的男子正目光悠长,打量着众人的神色转变,幽幽开口问向一旁的人:“你说……你亲眼看到是太子放火?”
立在他身后的侍卫高崎连忙低声道:“您的坐骑烈火被三皇子借去赛马,属下想着您提起过马蹄有些松脱,便不放心,想要督促人验看仔细,免得发生意外,恰逢尿急,便去了一旁草垛后方便。不曾想,正瞥见太子趁人不不备,往草垛扔火折子。”
男子听了,剑眉微挑,玩味望着正登上马车的细柳少年:一向心思不多的太子,竟长了些心机手段。
这次马赛,是由二皇子督办,马厩的监官好像也是商贵妃宫里旧人。若是太子受伤出事,再有人蓄意攀咬,只怕二皇子凤栖庭要说不清楚了。
这手段不算高明,但汤皇后蓄意去闹,二皇子就得惹一身骚。
可惜母亲心狠舍得儿子,当儿子的却胆小爱惜身体,早早破局,白折腾这一场安排。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算白折腾,陛下到底动了恻隐之心,用帝师葛老为太子助势,顺便降一降二皇子的热潮,平衡朝局。
侍卫高崎又问:“公子,要不要将太子放火的事情透出去?”
慕寒江合眸养神:“眼下江淮水匪横行,虽然反贼孟准被抓,可又在宜城被劫狱。他的得力干将‘小阎王’为人狡诈,一直隐匿行踪。这次孟准逃逸,如放虎归山,只怕江淮又要生乱。我们此次回京,除了搜捕孟准,更要为军中筹粮,不必插手宫内暗斗……静观其变就是。”
高崎不死心,气愤道:“可太子害得您不得不……”
看到慕公子冷厉的眼神递来,高崎立刻闭嘴。
慕寒江重新闭目,语气平静道:“来日方长……”
高崎恍然,自己竟忘了公子为人,他生平最是记仇。四年前,太子趁着醉酒折辱公子。
这样的仇怨,公子岂能忘记?
来日方长,既然得罪了他们公子,太子那个小娘皮,就等不到安稳登基的那一日!
……
再说皇后宫中,此时正有一人跪在堂前。
那假冒的太子跪得乏累,身子东倒歪斜,一旁的宋媪立刻冷脸申斥:“跪好!”
小女郎扬眉而笑,倒也不见恼,心里默算时间:她自回来后,就被皇后罚跪,应该跪了一炷香的功夫了,看这架势,歹毒老女人不懂见好就收,要罚她一直跪下去。
她摸了摸有些发饿的肚子,不管宋媪阴沉的老脸,大大咧咧朝着帷幔遮掩的内室喊:“母后,您是不是忘了还有重要的事情问儿臣?”
见皇后不出声,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喊:“儿臣听父皇说,要给儿臣请个了不得的大儒,不知大儒会不会比对儿臣之前的功课,儿臣要不要准备一下?啊呀,我这几笔字,荒废多年,有些见不得人啊……”
这次不等她喊完,内室终于传来皇后声音:“隔着帘子喊话,殿下愈发没规矩了!进来吧!其他人等也都下去吧。”
那假太子如愿起身,自顾自活动了下膝盖腰板,便无视宋媪瞪圆的眼睛,大步流星,撩帘子进了内室。
皇后正靠坐在软榻上,揉捏头穴,闭目养神。那女郎倒是自在,一进来便若无其事往榻边坐,拿起茶几上的油皮糕饼大咬一口。
皇后错愕睁开眼,声音骤冷:“大胆,你当自己是谁?忘了规矩?”
那小女郎许是真饿了,又大咬一口,喷着糕饼渣道:“您……您不是说规矩是给外人看的,要好好的,不许露马脚。可现在只剩你我,又没外人,守规矩给谁看?”
说完,她又是心领神会地挤了挤眼:“再说,您跟我……不是如亲母女一般吗!”
认亲的膏药又缠上来,皇后气得扬手就想赏死丫头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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