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当时只觉得翟曜是随口一说,以至于次日在家楼下看到那个拎着箱牛奶问路的背影时,愣是半天没敢认。
“欸,那不就是老沈的孙子么!”被问的大爷抬手一指,翟曜顺着他的手看去,冲大爷道了声谢,缓步朝沈珩这边走。
在沈珩面前站定后,翟曜瞥了眼他手上提的菜:“你爷呢?”
“在家。”
翟曜转身:“带路,这破院怎么这么大,真特么难找。”
沈珩家住在一个老家属院里,房子都还是苏联式建筑,红墙尖顶,楼层不高。
院子里种了不少梧桐树,棵棵都是上了年岁的,茂密的树荫遮挡住炎炎烈日,在砖墙上投射出斑驳光影。
打开屋门的瞬间,先飘出的是一股幽幽茶香。
沈珩将钥匙和菜往桌上一放,换上拖鞋,背对翟曜说:“你不用换鞋,东西随便放。”
翟曜将牛奶箱靠墙一撂,环视了下房间布局。
标准的三室一厅,过分整洁干净,迎面一个偌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下方还有一台黑色钢琴。
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怎么到沈珩就沦落到混九中这么拉了?
此时卧室传来一段有滋有味儿的读书声:
“奥库涅夫到歌剧院门口才赶上他,说‘你记得吧,伊格纳特,三年前咱们也是这样来开会的。那时候柯察金、杜巴瓦和一群工人反对派回到咱们队伍里来了。那天晚上的会开得真好,今天咱们又要跟杜巴瓦斗一斗了’……”
沈珩洗完手,从五屉橱里拿了沈自尧的药,又给他接了杯水进到卧室。
“先把药吃了。”
沈自尧没理他,故意把书念得更大声。
沈珩将水杯递到他跟前:“有人来看你。”
沈自尧的视线这才从书上移开,朝卧室外看去。在发现来的人是翟曜后,“腾”一下站了起来。
“臭小子!”沈自尧嘴上骂着,脸上却很兴奋,将手比成一把枪,对准翟曜,“啪!你被毙了!”
“你让他把药吃了,我去做饭。”沈珩说完退出房间,拎着菜进到厨房。
翟曜隔着厨房推拉门看沈珩将菜放进水池,拧开水龙头,片刻后将目光调回来。
“说,为什么又这么多天才来看我!”沈自尧还拿“枪”对着他。
翟曜本想说“忙”,话到嘴边顿了下后,说:“错了。”
沈自尧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总算赦了他的罪,比枪的手移到翟曜头上,使劲揉了把:“坏蛋。”
翟曜“嗯”了声,把杯子和药端给沈自尧让他吃了,又回头去看厨房的沈珩。
沈自尧探头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去,瘪嘴道:“孙子,那小伙子到底是你从哪儿找的?一个月给他开多少钱?”
翟曜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问:“他对你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沈自尧压低声音,指指自己的脑袋道,“就是总觉得他这地方好像不大正常。”
翟曜略扬了下眉梢:“怎么说?”
沈自尧神秘兮兮:“他晚上不睡觉,好些回我半夜醒了,就见他一动不动在客厅里坐着,也不开灯,就盯着电视看……那上面什么节目都没有,只有雪花点。”
见翟曜没什么反应,沈自尧不甘心地继续讲:“还有一次,我看他手里拿着把小刀在那儿比划,面前还放着个圆圆的东西,用绒布盖着……我看着像个人头!”
“吃饭。”
身后冷不丁一声,把讲得正起劲的沈自尧吓了一跳。
他翻了个白眼嚷嚷:“搞什么,老人家心脏不好,经不起吓,有没有爱心!”
沈珩见怪不怪:“你又在跟别个胡说八道,改天真有人信你报警把我抓了,你就等着饿死。”
沈自尧小声“嘁”了下,对翟曜说:“你看,这人就是这么开不起玩笑。”
翟曜扯扯嘴角,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沈珩还是挺不容易的。
……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
紧接着开始起风,吹的梧桐树左摇右晃,树叶哗哗作响。
翟曜见怕是要下雨,又赶上别个家饭点,打算要撤。结果沈自尧又犯起浑,死活不让他走。
沈珩没说什么,到厨房又多拿了副碗筷,摆在桌上。
见翟曜不坐,惜字如金地冒了个:“快。”
翟曜没怎么在别人家作过客,他虽然朋友不少,但朋友的爹妈都不喜欢他,觉得是他把自家孩子带入歧途。
翟曜也烦那些家长看自己的眼神,所以很自觉地从不去找不痛快。
没想到第一次被留下吃午饭,居然是在沈珩这儿。
沈珩中午的饭菜做的很随意,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盘辣椒炒肉,一盆冬瓜排骨汤。
但意外的味道很好。
比起他家的简单家常,翟曜家的饭就要凑合太多。
翟冰和梁豪平时在家就爱点外卖,翟曜这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口欲,属于有什么吃什么,没有就饿着。
沈珩又给沈自尧盛了碗汤,见翟曜没怎么动筷子,顿了下说:“你是在减肥,还是不饿?”
“……”
“还是不好意——”
翟曜拿起筷子迅速把碗里的饭一口气扒干净,鼓着腮帮一下下嚼。
这人太特么烦了。
沈珩把“思”字咽回去,没再说了。
等他们吃完,沈珩收拾好碗筷,去到阳台。
开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雨声便和湿气一起卷入房间,又被沈珩连同自己一起关在了屋外。
饭后,沈自尧坐在电视前看抗战神剧,边看边对着空气点评。
翟曜有点犯烟瘾,又不好当着沈自尧的面抽,摸了烟盒也去到阳台。
沈珩正背对着他浇花,衬衣袖子被他挽到手肘,拎着个老式猫头洒水壶。
花盆里的茉莉花经了雨水,香气更加明显,雨滴不断敲打在头顶的雨棚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听到身后有动静,沈珩回过头,他的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见是翟曜冲他递递下巴:“带火儿没?”
翟曜将火机扔给他,沈珩点着递了回来,又扭头继续浇花。
翟曜也点了根,边抽边看沈珩忙活。白色的烟雾荡开散在雨里,两人又进入了漫长的沉默。
最后是沈珩先抽完了烟,从翟曜身边经过时,身上还带着股潮湿的烟草混茉莉花味。
“抽完把烟头扔那盆里。”他说完就先回了屋。
翟曜看向墙角的花盆,里面有株枯死的看不出是什么的植物,边上歪七扭八插满了烟头,还特么挺有造型感。
翟曜又最后抽了口,在花盆里选了块地方把烟头葬了,再进屋时只见沈自尧仍坐在那儿看电视,茶几上摆了杯新泡的茶。
翟曜环视一周:“他人呢?”
沈自尧盯着电视机:“谁啊?”
“沈珩。”翟曜很少叫这个名字,突然一下还挺陌生。
沈自尧端茶的手微微停了下,歪着头,像是在试图提取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但最后还是没回话,直接跳过这句说:“这老张头给的茶一点儿不香,比老家的差远了。”
翟曜原本想走,但出来的时候没带伞,想找沈珩借一把又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见这会儿外头的天跟漏了似的,跑回去也不现实,只能在沈自尧边上坐下,等沈珩回来。
“孙子,咱家的钢琴是不是该调音了?”沈自尧趁插播广告的时候,忽然问翟曜。
翟曜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应付地“嗯”了声。
沈自尧站起身走到钢琴边,颤巍巍蹲下,打开琴凳翻找着什么。
翟曜怕他再闪着腰,将人搀起来说:“找什么,我帮你。”
“天音琴行的名片。”沈自尧喃喃着,“我记得就放在这下面,你让他们来一趟,不然你妈回来就练不了琴了。”
翟曜看看那钢琴,被擦得一尘不染,应该是很爱护。
沈自尧仍在自言自语:“下周你妈要到文化宫演出,到时候我给你请假,咱俩给她捧场去!”
翟曜心说原来沈珩他妈还是个艺术家,又想起沈珩先前浇花的手,指头比一般人都长,应该是遗传。
翟曜在沈自尧的指挥下将凳子底翻了个遍,名片倒是找出几张,但就是没有什么天音琴行的。
他怀疑沈自尧又糊涂了,问:“你确定在这儿?”
沈自尧确信地点点头:“错不了,你再找找!”
见翟曜不动,沈自尧也有点急:“哎呀,就是那个天音琴行嘛,挨着文化宫的那家!黑底儿,上面还印了个高音谱号!”
翟曜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刚准备再找一次,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沈自尧刚刚说文化宫……
可文化宫不是在好多年前就已经被烧了么?
当时事儿闹挺大,还上了报,据说为此领导班子都换了。
如今那地方是片荒地,离废铁轨不远,外头拿乱七八糟的建筑废材挡着,连野狗都不去找食儿,哪儿还会有琴行?
“找啊臭小子,怎么不找了?”沈自尧踢了踢翟曜屁股,叹了声气,“让开让开,我来。”
沈自尧说完就把翟曜拉到一边,自己找起来。
翟曜看沈自尧状态不大对,伸手去扶,被一把挥开了。
“不可能啊……明明就在这儿……得赶紧找出来,小籁就快回来了……还得去文化宫演出……去哪儿了呢……”沈自尧越找就越急,腾一下站起,“不行,我得去一趟琴行!”
翟曜见状,赶忙将他拦住:“外头在下雨,你别瞎折腾了。”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下雨!”沈自尧根本听不进,绕开翟曜又要往外走。
“爷爷!”翟曜低喝了声。
沈自尧停住,像是被翟曜这句“爷爷”触动了某个久未开启的开关,有些怔愣地仰头看着翟曜。
翟曜抿唇静了会儿,轻声道:“真的,您别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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