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狼领征召兵发现了那呈一线队列踏马冲来的重甲“骑士”,但毫无组织可言的民兵,远没有在短短十秒的惊变中抵御重骑兵背袭的能力。
即使敌军不过双手之数,但面对人马具甲的铁骑,后排的民兵唯恐自身挡住那可怕的马蹄。
“荆棘花的骑士杀来了!”在嘈杂之中大声呼喊乡友,自感仁至义尽的后方征召兵趁着阵前的督军队长无力管束,惊惧的抛弃队形作鸟兽散。
阵型混乱的杂兵像退潮般散开,全无架矛结阵的意识,雷多骑士不躲不避的杀入其中。
或覆铠或披袍的战马冲进散乱的敌阵,众人架着枪戟像一把把尖刀毫无阻碍的切入豆腐。
仅一轮接触,十数名敌人便亡于他们的冲锋之下。
跟着领头砍杀的雷多骑士,洛哈克高声虎啸,挺举戟斧,前端的尖锥撞入敌人身躯,巨力将面前之人顶飞出去,阿泽瑞恩抬盾牌,手中矛刃不断刺出,稍慢于右前方勇武的伙伴。
而在所有浴血冲锋之人的最前方,奥莉薇娅的身影径直奔越了原先领队的雷多爵士。
包裹护甲的双臂眼花缭乱的舞动,长长的骑矛利刃在少女左右划出旋转与摇曳的银色流光,奔腾中畅通无阻的战马像一道风驰电掣的幻影贯穿了人群。
锋刃撩过敌人脖颈,矛头点刺敌人胸膛,只能睹见可怖的屡屡寒芒。
铁蹄所踏之处,矛尖所及之境,宛如被死亡的真空笼罩,留下一具具轰然倒下的尸身。
见之神勇的身姿,雷多骑士心中震动,这才察觉稍前于营寨中的审视,远远低估了那披甲少女的实力,以他的眼力,竟无法捕捉其疾风骤雨般的矛尖流转。
杀穿阵线,浸红的矛刃洒落鲜血,奥莉薇娅知道这些没有武艺可言的民兵难以伤及自己,但她依旧用手中利刃利落的夺走了一个个脆弱的生命。
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本领,此刻对敌人产生的任何犹豫,都会变成对朋友与己方士卒的威胁。
握着染血的长矛,奔出阵列的马蹄缓缓停下,少女回眸看向身后,面甲下凝重的表情将哀伤埋藏进了心底。
垂下的矛尖再次挑起.绝不能因不忍而令保卫家乡的人们丢掉更多性命。
濒临崩溃的压力散去,目睹己方的骑兵及时来援,伤痕累累的隆卡青壮们声势大振,为首的战士惊魂未定的声嘶力竭喊出口号:“胜了.胜了!杀回去!!!”
尽管承受了沉重的伤亡,但守卫乡土的斗志仍让隆卡人涨红了血丝密布的眼球,扑向右侧另一队摇摇欲坠的狼领民兵。
雷多骑士任由身旁的乌合之众丢掉武器四散奔逃,溃不成军,他高举染满鲜血的戟枪,大声呵止骑手们追击的意图。
就他出林时的所见,己方中军的塞瓦尔方队承受着敌人主力的猛攻,已经危急。
战场瞬息万变,作为最后的机动力量,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仅仅击垮最南端的民兵阵线,无法扭转己方的颓势,单论身旁这些隆卡残兵,根本挡不了敌人的主力。
必须让战马再次跑起来立刻跑起来!
“整队,以我为首,继续前进!”
雷多爵士高声呼喝,催动起因陷阵缓停的马蹄。
紧随着他的命令,得胜的重骑兵小队列簇拥着骑士再次奔腾
几乎在雷多的重骑兵小队背袭南端敌阵的同时。
阵线以北,双方兵线已然混战成了一片。
突破敌阵的普莱顿方队士兵,协助来自塞瓦尔的友军,从侧面攻向了沃芬霍尔士兵,呈侧围之势,看上去似乎就要将战局转危为安。
但莱昂拉拽缰绳,驾驭战马小跑着冲出左侧的乱阵,大声命令近卫们脱离混战,重新在身边聚拢。
盾卫们在莱昂身侧列队,架起长盾,抵御时不时从远方朝自己主君射来的冷箭。
托举满是鲜血与内脏碎块的骑枪,莱昂远望,只见一名同样人马俱甲的狼家骑士,正带领着他身侧的狼领本阵渐渐迫近。
先前击退的沃芬霍尔城精锐,逃而未散,那些士兵逃到敌人本阵之后,在那狼家骑士军官的号令下竟恢复了士气,将其本阵成汇集成了更大的军势。
莱昂并非不想追杀那些逃跑的敌人有生力量。
但他没有余力,一旦被拖入乱战,自己就再也没法顾及其他阵线。
可敌人.莱昂迅速转头望向正绕过壕沟,即将从侧方发起冲锋的重骑兵方阵。
等待已久的狼家领军者终于步入战场。
那己方的雷多爵士他们呢?
他们加入战局了吗?南端的阵线如何?是胜了还是已经溃败?
莱昂不知。
敌人最后的攻势将在三四十秒内来到自己面前,他没有前世战争游戏中的上帝视角和暂停键,更没有机会回到阵线后的高坡,去寻找手中最后预备队的踪迹。
身处于混乱的战场,他在这仅剩的数个呼吸内做出判断。
杜瓦纳人仍在与沃芬霍尔人鏖战普莱顿与塞尔瓦分队合击着狼领中军的精锐.
前方,由狼家武勋骑士率领的步兵大阵,可以轻易摧垮己方中军好不容易与友军形成的合围。
右侧,狼领的重装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冲垮自己的任意部队,即使是列好阵式的杜瓦纳戟阵也难以对抗,何况杜瓦纳人已被敌军步兵死死牵制。
残酷的局势,全军的生死,好像仍旧呈现一边倒般的劣势。
莱昂心中苦笑,若非这段时间的领地战备准备,己方三领的民兵早已在第一波冲击中溃败。
这是当然的,用麾下的征召兵打敌人带来的狼家精锐,以弱兵对强兵,更是以少打多,若是容易的话,自古何有英雄留名。
前世记忆的古今战例告诉莱昂,眼下这种局面想要胜利,只唯有一法。
他看着那将要发起冲锋的狼家骑兵军阵,目光聚焦于象征古纳尔家的狼旗。
尝试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更准确的说.只有几秒。
套盾的左手垂下,从腰间的皮匣内,抽出了那张银色的涅蒂之牌,莱昂转头道:“考维斯,给我魔力。”
紧随身侧的少年立刻摘下手甲,伸出双指点在了莱昂的眉心。
努力维持沸腾之心施加于四人运转的同时,考维斯合上眼眸,用最快的速度将几乎所有的魔力向主君传递。
仅留下了最后保证身体活动与意识清醒的精力,少年大汗淋漓的面庞在面甲下紧绷,不住的深呼吸着收回了手指。
“愿您凯旋。”
为友人与君主的安危,考维斯在心底首次向那至高的圣阳默默祈祷。
“守好旗帜,在此迎敌。”下达坚守的命令,莱昂奔离近卫盾墙,一人一马毫无退缩的直奔远处的重骑军阵。
而遥遥发起冲锋的卡尼斯,目光从前排骑兵的间隙,有些惊异的望着那孤身架枪奔来的银甲骑士。
单骑冲阵?他以为自己是王国的大骑士吗?
狼家少主疑惑片刻,便不想再深究对方是勇敢还是绝望的自杀之举。
这不是公平决斗的竞技场。
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无论对方展现出怎样的勇气,面对如此不智冲向自己军阵的敌人,卡尼斯都会毫无怜悯的用狼群将其淹没。
放平了骑枪,狼家少主中气十足的高喊战吼。
五十多名阵型整齐的具装重骑,纵马疾驰,一杆杆长枪与骑矛从托举转为端平,被骑手们夹于臂间,骑兵阵列像铁墙般高速奔腾。
干燥的土地为其上践踏而过的数十吨重量不断颤抖,数百只马蹄踏出飞扬的尘土,雷鸣之声如鼓点般轰隆隆的捶打地面。
从天空望去,黑压压的骑兵集群犹似一波惊涛,而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螳臂当车的银色小点,奔腾的骑兵们甚至没将眼前的区区一骑看在眼里,队伍冲锋的真正目标是对方身后混战的隆卡步兵。
在颠簸的马背上维持身姿,莱昂尽力约束体内充盈到甚至将要逸散出去的力量。
那借来魔力随涅蒂牌的作用,在他身上躁动沸腾。
牢牢锁定前方好似势不可挡的重骑军阵。
二十米。
足够接近的莱昂引动魔力,激活盾后夹于指间的银牌。
涅蒂牌化作汹涌的能量,在战马奔过的土地上重构出了寄宿其中的古代亡魂。
面对近在咫尺的敌军,莱昂高声喝令:“伽罗恩,与我冲阵!”
魁梧的炎阳禁卫从古代魔法的光辉中现身。
那华丽战盔下的双目在宛如时间停滞般的瞬间,辨别出了敌人所在。
胫甲下的钢靴将重压灌入脚下,地面轰然炸裂,土石飞扬,龟裂和塌陷出现的同时,身负铠甲的古代战士身影掠过他此世之主的身侧,沉重的躯壳裹着破空之声,仅数步便比战马还快的冲刺到了撞来的重骑军阵当中。
舞动手中的炙炎长戟,伽罗恩对敌人重重横劈。
——轰!!
滚滚热风伴随无可匹敌的冲击气浪,将当头的几名骑兵连人带马掀翻。
铁骑的洪流从中间被人为的轰开了一道分流。
那炽热的戟刃斩过面前战马的粗硕脖颈,连着其上的覆甲骑兵拦腰分作两截。
马尸沿惯性横飞出去,骑兵转动着还未落下的上半个尸身露出焦黑的截面,以及被戟刃高温烧得通红的盔甲断缘。
横挥的长戟余力未消,被炎阳禁卫拽回刃锋,斜步反手再斩那紧随其后冲来的骑兵。
在其眼中极为缓慢的枪尖,甚至无法触及到禁卫的铠甲,炙刃便削断了马腿。
战马痛嘶,骑兵被向前栽倒的坐骑甩飞出去。
但连斩二骑的伽罗恩察觉到维持灵体的魔力只有几息余地,便于瞬息找到了前方被护卫在中央的板甲骑士,当即踏足腾空跃起。
两名狼家内府骑士大惊之下拽动缰绳,催马左右拱卫在少主身前,骑枪夹击攻向了那不知从何杀入中军的红袍武士。
望着挡住去路的骑士,伽罗恩心中遗憾轻叹,现身的时间终究太短.戟刃变换目标,古代近卫在消散之前,尽力飞斩距离最近的敌人。
腾空的古代武士与内府骑士兵刃相接,嘭声巨响。
炽热的戟刃灼烧钢铁,深深嵌入敌人的骑枪中身,倒压过去,不减的力势将尖刃劈入板甲胸膛,踏马冲锋的狼家骑士在这瞬间的迎面碰撞中从马背击坠。
另一名内府骑士的枪头同时刺中了击落战友的红袍敌人。
可枪尖刚刚触及其盔甲,那略微迟滞的切实钝感便突然消失,犹如贯穿幻影。
“巫术?!”
卡尼斯看着前方的内府骑士自那离散的光瘴内冲锋而过,不及反应这几个呼吸的短暂接战是否为幻觉,就听见一道怒吼从右手斜前方传来。
沿炎阳禁卫开辟的间隙,单骑讨敌的莱昂抬盾偏转左侧一道道刺来的矛头,他已然策马冲至卡尼斯眼前。
乌骓战马发足冲刺,银甲骑士咆哮着端举枪尖,攻向狼旗之下的领军敌首。
“来的好!”
卡尼斯挪动手中的枪身,同样指向了那头戴翼盔的敌将。
两柄沉重的钢锻骑枪几乎瞬间击中目标。
——嘭!!!
狂奔的具铠战马交错而过,身披重甲的二人在相互撞击巨响下,双双倒飞着坠下了马背。
胸甲凹陷,莱昂只感觉自己好像被卡车撞飞,恐怖的冲击力尽管被层层保护的盔甲减缓,但他掌中的骑枪仍因对撞而脱手抛落。
急忙在落地前调整受身姿势,背部轰然和地面相碰,厚重的铠甲一阵铿锵脆响。
忍耐着胸口的闷气,牙间溢血的莱昂稳住身形,不敢停顿,就地侧翻躲避敌骑的攻击,几支掠过的枪头险之又险的擦过他的肩膀。
后方狂奔的骑兵马蹄唯恐践踏到落马的少主,便从他的身侧两边避让开来。
无法停歇的冲锋军势,即刻将骑兵阵列分作两股洪流,轰隆隆的驶过了中央落马的两名骑士身旁。
莱昂甩掉左臂碍事的鸢盾,撑臂起身的同时抽出腰间长剑。
一手持柄一手握刃,他宛如端举短矛,铁靴一刻不停的迈动,直直跑向那同样扶地站起的狼家骑士。
敌首落单,斩将擒王便是此刻赢得胜利的唯一途径。
“卡尼斯!”莱昂记得对方的自报的名讳。
抬起面甲吐出口中的血痰,卡尼斯紧握佩剑,狼家少主虽不知对方姓名,但亦能认得出那华丽的翼盔铠甲,便大笑着拔足迎敌而上。
至少在这骑兵尚未调马回援救主以前,两名主将此刻的双目之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莱昂的剑刃迅捷的捅向卡尼斯的面甲间隙。
狼家少主抬剑格挡,侧身踏步,反手用战锤般的柄头捶向翼盔骑士的面门。
然而在长期面对奥莉薇娅剑速的莱昂眼中,敌人的反击此刻是那么的迟缓。
仅仅偏首,便让身避开卡尼斯的打击,莱昂仗着此刻沸腾下的骑士之力,亦横刃将自己整个上身猛砸过去。
嘭!
金属交击,震耳欲聋。
武勋骑士间的角力中,两柄剑刃重重相咬,又仿佛钝器般相互碰撞。
一阵阵巨力相击,兵器与钢甲之间砸出轰鸣的空气爆震,脚下的土地在两名骑士的搏斗厮杀下尘土飞扬。
身披坚铠的铁罐头之间以蛮力与技巧相搏。
兵刃没有眼花缭乱的华丽舞动,只有半剑术下野蛮的缠绕,以及不断寻机攻向对方面甲间隙和腋下关节的凶狠。
沃芬霍尔的重骑兵们无法中止冲锋,他们那分流的队列一左一右袭向了面前架盾的黑袍近卫和混战中的步兵战阵。
气势无前的顷刻间冲散了隆卡脆弱的防线,铁蹄乌泱泱踏入人群,即使是狂化中的持锤盾卫也被骑兵撞得口吐鲜血倒砸向身后的战友。
近卫们守卫着考维斯的战旗,在蜂拥而至的骑兵冲击下缓步后退。
居于中军的狼家内府骑士没有继续向前推进,终于得以停下马蹄势头的他,急切是呼喊命令,召集身旁骑兵勒马回头,转向支援后方野地中与敌将对决的少主。
卡尼斯在交战之余,瞥见了远远调转马首朝自己奔来的麾下骑兵,心中稳操胜券。
“投降吧,荆棘花的骑士!”
挺剑压制的瞬间,他狞笑着连斩连吼:“我可饶你一命!!”
抓住了敌将得意间这稍纵即逝的松懈,莱昂眼见破绽,沉默着转剑猛然抵近轰出的魔力冲击。
体内为数不多的力量化作风息之锤,将卡尼斯高大的铠甲身躯,叮当咣啷得轰飞翻滚。
举剑踏足追击,然而莱昂却见对方像是没有收到震伤,倒地的瞬间便拄剑爬起身躯,架刃格挡。
那身在激战中凹陷的狼纹板甲表面,绽放起一片覆盖甲胄的青色魔纹,接着又缓缓消散,卡尼斯怒而吼道:“又是个该死的巫术!原来你就是法罗里斯家的巫师?”
听着身后密密麻麻的马蹄奔腾,莱昂以挥出的斩击作为回应。
他抡动剑势再次与敌人缠斗成一团。
但心里明白,自己确实仍低估了这古纳尔家骑士的难缠。
对方的武艺不弱当初激活沸腾之心的铎森男爵多少。
眼下即使涅蒂牌的魔力加持还没有散去,自己仍无法在短时间内与对方较出胜负。
而拿不下敌将身后那回援的骑兵踏过数十米的距离,对于战马而言不过是十来秒的时间。
底牌尽出的现在,莱昂的心绪跌入谷底。
而就在他于沉默中做着殊死一搏的决心之时,左手边不远,即使是封闭在沉闷头盔下的耳畔,也听到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马蹄。
以沸腾的巨力猛然踹出钢靴,莱昂将架剑横挡的卡尼斯击得双足在泥地上滑行,拖出两道长长的凹痕。
浑身大汗的他借以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回头从面甲缝隙侧目望去。
匆匆一眼,只见已不足十人的己方骑兵,在雷多骑士的引领下,绕过了那边环枪如刺猬般布阵的狼领本阵,冲向此地。
侧翼突击的重骑兵小队,与身后来袭的狼领骑兵队列交叉碰撞在一起。
匆忙回援救主的狼领骑兵,甚至没能形成有效迎击异军的队形。
回过脑袋,莱昂欣慰的彻底将敌人交予了信赖的同伴。
即使依旧敌众我寡。
即使那刚刚脱离混战的狼领骑兵,只会被拖延片刻。
但这足够了,他不再怀疑自己的胜利。
只因身后,白马单矛的娇小身影,正单骑出列冲刺而来。
而在敌军的骑兵集结回援以前。
与自己合力击败眼前的狼领骑士,对奥莉薇娅而言不会是个十分困难的挑战。
“刚才的话还你,卡尼斯。”
莱昂双手架剑,嗓音高昂的自面甲下回敬相同的威胁:“你已败了,投降吧,我饶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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