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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大师兄面前后 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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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

    从她十四岁之前,与母亲生活在凡间,再到后来入了太虚剑川的种种。

    往事如在昨日,却又好似久远到是上辈子的事。

    云挽四岁那年,父亲离开了她和母亲,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母亲不得已,只能带着她寄住到了舅舅家中,但舅舅一家人却并不喜欢云挽,他们认为若非是因为云挽和那个抛弃了她们的爹,云挽的母亲原本是可以嫁个好人家的。

    因着这份不喜欢,云挽童年的生活其实过得很不好,舅舅一家虽不至于苛待她,但那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和不经意间的漠视却也足够刺痛一个孩子的心。

    云挽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她只知道父亲给母亲留了一块翡翠玉佩,那玉佩巴掌大小,呈剑形,温润碧绿,不似凡品。

    母亲日日将玉佩戴在身上,她告诉云挽,她的父亲是一名很厉害的剑客,他终有一天会来接她们。

    云挽对母亲嘴里的“很厉害”没有概念,她只是时不时地想,若是父亲当真那般厉害,她与母亲又为何会面对那么多的冷遇?

    那些零星的念头在灰败的日子里一寸寸发酵,逐渐变成了一种苦闷又无奈的怨恨,所以云挽总会下意识将那个属于父亲的姓氏从自己的认知中抹除,她讨厌别人叫她“祝云挽”。

    十四岁那年,云挽与两位表姐发生口角,被她们推入了鱼池,母亲因过于焦急亲自跳入水里将她救起。

    寒冬腊月,被水浸透的两人都发起了高烧,云挽病得很重,一连睡了七天,等她醒来时,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夫说,母亲多年思虑过重,本就体弱,如今在深冬落水,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去。

    母亲去世得突然,没有留下遗言,唯有那枚翡翠玉佩被她紧攥在手中,那也成了她留给云挽的唯一一件遗物。

    那日云挽跪在母亲棺前,捏着那枚玉佩哭得昏厥,而第二天,太虚剑川的人便找上了门。

    云挽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并非是剑客,而是剑仙,她也才知道,原来父亲始终不来寻她与母亲,是因为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身亡了。

    那一刻的云挽竟突然觉得很轻松,她庆幸地想,还好父亲只是死了,并非是真的抛弃了她与母亲。

    来接她之人自称是太虚剑川大长老崔见山的首徒虞惊意,云挽只是一介孤女,自没有反抗的能力,或者说她本也没有反抗的理由。

    于是第三日,她便随虞惊意和一同前来的太虚剑川弟子离开了俗世,前往了昆仑墟。

    云挽是凡人,使不了御空诀,所以他们走得很慢,这一路上,虞惊意向她讲述了许多关于昆仑墟、关于太虚剑川,还有关于她父亲祝言昂的事。

    太虚剑川的弟子对云挽始终礼遇有加,并未看她年纪小便轻慢于她,但云挽自幼寄人篱下,不是傻子,她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或者说是那位大长老崔见山的意图。

    他们想要她手中的掌门令。

    云挽不想给,但她不想给的理由却不是因为觊觎太虚剑川的掌门之位,她人生的十四年皆被困于一隅院墙之下,对“掌门”一词根本没任何概念。

    只是她手中的这枚掌门令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唯一的遗物。

    母亲走时,未能留下一句话给她,若是连这件遗物也没了,那关于母亲的一切便彻底消失了。

    云挽曾恨过她的父亲,也不可避免地怨过她的母亲,她怨他们生育她,却又让她活得那般痛苦。

    她恨父亲一走便是十年,自此了无音讯;也怨母亲优柔寡断,对那样一个抛家弃子的父亲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忧虑成疾。

    可那个在记忆中素未蒙面的父亲,却并非忘记了她们,而是早早地身陨,而她的母亲,也在最后因救她而身亡,于是那份怨就变成了一种缠绵复杂的疼痛和委屈。

    想去怨恨又不忍怨恨,想要怀念却又不知该从何念起,其中的苦楚涩然不知该向谁诉说,更不知要如何诉说,她便只能将那些情绪寄托在那枚翠色的玉佩之上,隐隐作痛,却也难以割舍。

    从出发到抵达蜀洲,一共用了七日,云挽一路舟车劳顿、惶惶不安,行至望仙道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虞惊意却告知她,每位新入门的弟子皆需用一双脚亲自爬上望仙道的石阶,才能求得仙缘,这是太虚宫长久以来的规矩。

    他并未多做解释,云挽却反应了过来,太虚剑川这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虞惊意大概也觉得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当云挽向他看去时,他竟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云挽便彻底醒悟,这应当是那位大长老崔见山的意思。

    她也意识到,她来到这座传闻中的太虚宫,来到了这个父亲曾掌管着的宗门,并非是“回家”,而是换了一个地方“寄人篱下”。

    晚霞沉入山川之间,映下一片暗色的橘光,长长的石阶半隐在层层叠叠的翠色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挽知道,待到夕阳落下后,她便要在漆黑寂静的夜里,独自一人顺着长长的石阶,一步步走上这座冰冷而陌生的庞然大物之中。

    她不可避免地紧张害怕、犹豫踌躇,她站在山间石阶前环顾四周,可那些太虚剑川的弟子却无一人将视线分给她。

    石阶旁的守山弟子面色肃穆,似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对一切都见怪不怪。

    虞惊意最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宽慰道:“快些走吧,登仙路漫漫,但走至黎明初升时,便能真正看到太虚宫的山门了。”

    云挽紧攥着衣袖,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她深深看了虞惊意一眼,清晰地明白,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在乎她,也不会人会怜悯她。

    石阶很长,在逐渐沉寂的光影中,被夜色衬成一片幽深。

    没过太久,天就彻底黑了下来,周围并不是绝对的寂静,枝头被风吹得轻颤,细微的虫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云挽一人,这些都是她过去的十四年中从未经历过的,未知又迷茫,陷在深深的困顿中,仿佛永远看不清前路。

    不知走了多久,云挽终是踉跄着跌在台阶上,被青苔蹭了一膝盖的泥,狼狈地哽咽出声。

    直至一段雪色的衣摆闯入她的视线,她才仓皇地拭去脸上的泪,茫然地抬头望去。

    夜深露重,月辉却澄澈而明亮,云挽便望进了一双如山间轻雪般的眉眼中。

    青年立于夜色间,轻垂而下的雪色衣摆似清泠无垢的昙花,他安静地垂眸看来,令人不自觉联想到清泉水中映出的一弯月。

    云挽仰着头,就见一道繁复的剑印在他眉心绽放,其上盈着淡淡的银色琉光,若隐若现,似落于额间的一片霜花。

    她认得出来,眼前之人身上所着的白衣,是太虚剑川统一的门服,那些来接她的弟子和虞惊意也穿了同样的衣衫。

    但不知为何,云挽却觉得眼前的青年与那些人是不同的。

    若说虞惊意给她的印象是一位干练的剑客,那么这白衣青年,则更符合她对仙人的想象。

    她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是否也和虞惊意一般,是受了那位大长老的指示,前来为难她的。

    云挽很害怕,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戒备地看着他,他却在此时开口了。

    “登仙路三万阶,你已过八千。”

    那声音如想象中一般清冷疏淡,却也格外悦耳。

    云挽不清楚他的目的,却也在他的提醒下,少了些迷茫。

    她抿紧唇,艰难地继续迈腿向上走去。

    走出一段后,她回头看去,就见那青年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一双冷月般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她咬牙又走出一段,再次回头,那青年仍在。

    他一步步地跟着她,没有过多的解释,也并未再主动与她搭话。

    云挽有些不安,也有些疑惑,但在这样陌生孤寂的黑夜中,有另一个人在,她竟不再感到害怕。

    十四岁的云挽尚只是柔弱的凡人小姑娘,她走得很慢,身后的青年也极富耐心地慢慢跟着。

    从幽冷的深夜,走至了黎明初升。

    当东方的天际露出金光,为巨大的仙宫镀上了一层亮边时,云挽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太虚宫的山门前。

    她在最顶层的石阶回头看去,就见那青年也正抬眸向她望来,那双漆黑寂冷的眼眸仿佛被天际的光照成了金色,而其内映着的,是云挽沾着汗珠、略有些苍白的脸。

    她正想说些什么时,虞惊意的声音便从不远处响起。

    “祝姑娘,三峰长老此时正在玉清殿等着见你。”

    云挽一惊,偏头看向虞惊意,在他不解的目光下,她再次向身后望去,可那跟了她一路的青年却已经消失了,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她之前所见皆是幻象,又仿佛只是一个荒唐而怪诞的梦。

    云挽怔在原地,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

    那沉默地跟了她一路的人,似乎并非怀揣着恶意,反而亲自陪着她,走过了这段最难熬的夜路。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会错了意,但心底还是突兀地涌出了一种陌生的情愫,仿佛那颗仓惶漂泊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稳稳地落回了胸腔中。

    她突然就迫切地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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