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中,喻商枝尚对隐藏在暗处的恶意一无所知。
他正与温野菜一道,等待药铺伙计的答复。
最初的答复并不令人满意,只听伙计婉拒道:“其实我们铺子有相熟的药农,城外还有些药田,是不怎么收零散药材的。”
温野菜有些失望,喻商枝却没急着换下家。
他听温野菜说过,百济堂的规模不算大,若是这等小药铺都不爱收零散药材,换了别家怕是情况也差不多。
还不如尽可能让百济堂先看看品相,温野菜多少是个熟客,还好说话些。
“这道理在下也明白,咱们药铺是开门做生意,若动不动就有人上门兜售几把药材,诸位旁的不要干,光应付这些事就够了。”
伙计惊讶于这盲眼郎中的好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道:“您也算是干这行的,想必心里也有数。”
本以为这夫夫两个会就此放弃,哪知却听喻商枝继续道:“不过我带来的药材都是炮制好的,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品相应当还算不错。不知可否劳驾您看上一眼,若是实在不成,也就算了。”
伙计一听是炮制好的,倒多留个心。
这样的药材若是能收,他们药铺的人能省许多事。
他当即换了套说辞,同时也不忘给自己留了个余地。
“既然郎君您都这么说了,小的便看一看。若是真的符合我们铺子收药材的标准,我就去后面请了掌柜来。”
说归说,伙计蹲下身来预备看药材时,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一个面前的年轻草医。
就算通晓医术,眼睛却是明晃晃地有问题。
一个瞎大夫,懂得再多又有何用,可别把好好的药材给炮制坏了,到时药效全无,还不如来卖新鲜的。
待他从背篓里捞出分门别类放好的药材,一一看过去,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敢问您贵姓?”
“免贵姓喻。”
“嗯,这……喻郎中。”伙计无奈一笑,“这些药材,屁股鸡骨草、益母草、车前草、白茅根、苎麻根等,炮制地的确不错,能看出您的手艺,可都着实是些平常东西,说句实在话,我们铺子里是不缺的。”
温野菜听到这里,心下愈发不太满意,想说什么,被喻商枝轻轻捏了一下手臂。
先拿出来的这些药草大多廉价,喻商枝心里有数,不怪人家瞧不上。
“旁边的筐子里还有另外两味药材,也劳驾您看看。”
做生意便是如此,若都能一两句话就把钱赚到手,那大家的日子早就好过起来了。
伙计依着喻商枝的指点看向另一筐,温野菜见状也帮忙拿去盖在上面的稻草。
待看清下面的东西,这回伙计的眼神是实打实的一亮。
“呦,这莫非是……”
话刚说一半,意外地被一个路过的小学徒插了嘴。
“哎呀,师哥,这不是远志和红脚艾么?掌柜的前个还说铺子里远志没了,咱凉溪镇附近也生的少,还说要去别的镇子问问呢!”
伙计的神情登时变得很是精彩,瞪眼斥道:“干你的活去,当着客人的面,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学徒吐吐舌头,麻溜跑了,徒留伙计在原地腹诽。
这孩子是个莽撞的,他这么一说,自己也好掌柜也好,还怎么往下压价格?
然而喻商枝看准了时机,偏挑在此刻开了口。
“看样子这远志送来的是时候,不知道能否请掌柜的出来,议个价格?自然,若是能连着旁的药草一并收去是最好的,价格都好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伙计还能如何?
自然是请他俩稍等,自己去后头叫人了。
温野菜贴着喻商枝,跟人咬耳朵。
“你先前说,咱们先把那些不值钱的亮出来,我还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你看,原本是咱们求人家收药材,现在倒好像是咱们帮了他们的忙。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缺这味药材?”
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喻商枝袖手答道:“就像我先前说的,远志少见,采挖时又看功力,稍有不慎即损药性。平日里那些卖药为生的农户,一个月能找来几株就了不得,又哪能像咱们似的,晒干切了段给他们送来?别看这只有一斤半,抓药是论钱称重的,这些够百济堂这样的小药铺用上好几个月。”
温野菜深深点头,“还是你懂得多,怪不得你要跟着我一道来,若换了我自己,估计已经被他们打发了。”
他说话时挽住了喻商枝的胳膊,惹得身旁人浅咳一声。
过了一会儿,温野菜松了手,喻商枝才抬起指尖,隔着衣袖摸到那只小巧的锦盒。
小镇连一味附近山上生长较少的草药都稀缺,遑论麝香。
看来自己的这枚麝香,不仅会比较好出手,在价格上也可以好好争取一下。
那掌柜的不知受了什么牵绊,来此的动作慢了些。
温野菜在原地等待,不由地小声絮絮:“还有约莫一个多时辰,咱们就该去镇子口赶回村的车了。哎,什么时候家里要是也有头牛就好了。”
其实温野菜打猎挣的那些银子,早就够买牛的,奈何他不敢胡乱花用。
既怕三伢突然有个三长两短需要大笔银钱治病,又要掂量着给二妞攒嫁妆,平日里买牛,不如等亲妹子出嫁时买牛当陪嫁,绝对不怕过了门后婆母打压。
他却不知自己这句话提醒了喻商枝,小郎中眼底的光芒一闪而没。
好半晌后,两人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百济堂掌柜。
这名掌柜姓周,生了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模样,面相倒是和善。
见了面,简单寒暄两句,周掌柜就在伙计的介绍下,二次验看了药材的品相,最后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冲喻商枝与温野菜拱手道:“方才我家伙计应当也同二位介绍过,按理说,我这铺子是不怎么收零散的小宗药材的,但看在这回有远志和红脚艾的份上,其余那些横竖铺子也要用,既炮制地没什么错处,我便一并收了,我说个价,二位听听看合适与否,若是合适,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罢周掌柜就报了些价格,益母草价最贱,五文钱一斤,蒲公英、车前草八文钱一斤,鸡骨草、白茅根和苎麻根稍好些,皆是十五文一斤,此外,远志七十文一斤,红脚艾二十五文一斤。
百济堂给出的已经是炮制好的成药价格,若是来卖新鲜药草的,类似蒲公英这种,一大筐也就卖五文钱,所以喻商枝费的工夫,已经是给这些药材提了身价了。
价格议定,轮到将这林林总总,分开称重记账。
益母草五斤,合二十五文;蒲公英、车前草各五斤,合八十文,鸡骨草、白茅根、苎麻根加起来十一斤,合一百六十五文,远志一斤半,合一百零五文,红脚艾也是五斤,合一百二十五文。
伙计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最后呈给几人看。
“这样一共是五钱,二位可要核对一下?”
温野菜摇摇头,表示不必了。
家里有秤,来之前重量都是称过的,因而知道百济堂没有在重量上做手脚。
自己也是做惯生意的,方才在心里算了一遍,并无错漏。
周掌柜更是对这门生意很是满意,虽只有五钱银子,可这五钱银子都不必从账上支取,直接就得折算成温野菜的药钱,里外里,还是自己赚了。
到底是辛辛苦苦挣的钱,还没到手就出去了,温野菜意识到这点,略略有些没精打采。
意外的是,就在他预备带着喻商枝拿了药离开时,喻商枝竟开口叫住了周掌柜。
之后,在周掌柜明显错愕的注视下开口道:“掌柜的,其实在下还有门生意想同您商谈。”
周掌柜住了步子,饶有兴味地看了喻商枝一眼。
“你且说来听听。”
不过在得知喻商枝和温野菜是想给百济堂长期供药材时,周掌柜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
“下回若还有远志这等药材,倒是可以送来瞧瞧,至于长期供药材的农户,我们是不缺的。”
喻商枝闻言,浅叹了口气。
“既如此便遗憾了,原本我还备了一份东西,想着若是掌柜的答应往后长久合作,我也好拿出来,在您面前充个好。”
周掌柜成功被喻商枝的这句话吊起胃口,可心下又怀疑,一个乡野草医,能有什么好东西?
自己再不济也是个镇子上药铺的掌柜,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另一旁的温野菜更是一头雾水,因怕乱说话坏了喻商枝的谋算,便换上了用惯了的那副冷冷神情,愈发衬得喻商枝高深莫测起来。
周掌柜还在犹疑,铺子里却一下子来了好几人抓药,前堂倏忽热闹了起来。
他再度将喻商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这瞎子郎中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颇有些不凡的气度,说不准真有两把刷子。
做生意的,讲究一个来者是客,和气生财,断没有赶人的道理。
想了又想,自己左右还有时间,遂摆出个笑脸,抬起手朝内堂一引。
“这边嘈杂,二位随我来,咱们后头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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