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内。
女孩情绪激动,脸涨红发烫,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互殴?!你们不觉得荒唐吗,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她们这么多人!郑之华这是污蔑!”
“许幸棠同学,请你冷静一点,这只是例行询问。”正在做笔录的绿眼睛女生微皱了下眉,“不配合风纪部的工作,我们是可以给你记警告的。”
许幸棠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辛檀开口,命令那位部员,“去给许同学倒一杯水。”
部员立刻称是起身,另一位女部员也看懂部长的意思,上前一步,安抚似的轻轻按住了许幸棠的肩头。
辛檀道,“许同学,对于任何一个学生来讲,参与校内斗殴都是严重的指控,我们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轻易推定任何一个学生违纪,同样的,我们也会尽全力保护受害者,请你不要紧张,配合我们完成调查。”
他声线冷而平稳,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威压。
水送到了,他接过,双手递给许幸棠,“有点烫,你慢慢喝。”
另一位部员恰好在此时敲门,“部长,校医的诊断结果出来了。”
带来的两份诊断报告显示,许幸棠手臂和小腿受了一点皮外擦伤,左手掌心有烟头造成的轻微烫伤,无其他内伤。
而郑之华的伤情则严重得多,脸部有挫伤,脑部轻微脑震荡,伴随耳鸣和呕吐症状。
许幸棠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她注意到旁边人看自己的眼神一下就不对了,她霍地一下站起来,“我是有还手,但那是因为她们打得我受不了了!”
她认真看着辛檀,这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伤情鉴定结果而对她投来异样眼光的人,她克制着自己不去咬嘴唇,希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最好像辛檀那样。
“辛檀同学,我不知道她们用了什么方法让医生验不出来我身上的伤,我只知道我很确定,她们起先一直在单方面殴打我,扇我巴掌,揪我头发,用烟头烫我,起因只是我不小心把汤泼到了郑之华的身上。
“也许我还手有点重,但她们打我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不是吗?”
门突然被一把推开。
众人的视野都被这动静吸引过去,先进来的是一双制服裙下的腿,膝盖以下线条匀停地落下去,窄窄地收束成脚踝,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停顿了几秒,而后才完全迈进,门被重新掩上,女生抬起脸,束在湖蓝色发带里的长发自然垂落。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她搭住门沿的手缓缓垂下,呼吸有些紊乱,“外面门没有关紧。”
“陈望月。”这是辛檀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他皱起眉,“我们在处理正事。”
“辛檀哥哥,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陈望月说,“给风纪部打举报电话的人是我。”
她的视线落在了许幸棠身上,“我住在白楼,回去的路上经过图书馆,但是我不太熟悉学校,误入了附近的小树林,我就是在那里看到这位同学被殴打的。”
"是我接的电话。”绿眼睛女生开口,“当时你在电话里说的明明白白,是互殴。”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太害怕了,所以没表述清楚。”陈望月拿手机,调出相册,“我可以为许同学作证,她是被单方面欺凌的对象,另外,我还拍了一段视频。”
屏幕上是夜色里模糊的影像,画面被放大,许幸棠被狠狠掼倒在地,头发也被一只手大力揪紧,简直像是要把她整个头发都撕扯下来,运动鞋在脸上反复碾压,移开时留下难堪的灰印。
灰印,音量调到最高,女生们恶意的调笑和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有风纪部成员不忍目睹地移开了眼。
许幸棠用力咬住了嘴唇。
“既然你有视频,我们刚刚回拨电话给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因为陈望月知道,同样的一件事,在不同时刻揭露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她既然已经冒着得罪那几个女生的风险出手了,就势必要将人情最大化。
把风纪部推向许幸棠的对立面,才能独占女主角小姐的感激。
“因为我亲眼目睹她们是怎么对待许同学的,我担心出来作证会遭到她们的报复,我刚转学来瑞斯塔德,不想开学第一天就给自己惹上麻烦。”
“那你现在就不害怕被打击报复了?”
绿眼睛女生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而辛檀这个部长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看来该唱红脸还是黑脸,他们一向分工明确。
“当然还是害怕,但是.….…”陈望月望向许幸棠的眼神里有湿润的愧意,“我更不想有人因为我的原因被误会,我真的非常抱歉,许幸棠同学,请你原谅我的软弱。”
她半跪在沙发边,拨开女孩被汗濡湿的额发,轻轻握住了许幸棠的手腕,下巴贴在她的头顶,“被烟头烫一定很疼吧,我带了一点药膏,希望对你有用。”
皮肤与皮肤相贴时传递着温暖的热度,许幸棠感觉眼眶开始发烫,一晚上因遭受欺凌、误解而担惊受怕的心,像被一只手温柔有力地托住,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溢出来,她匆忙用手背揩了一把,“....…谢谢你。”
陈望月低声诉说着安慰的话语,皮肤在灯下反射柔和的贝母光泽,如水的侧脸渐渐与辛檀记忆里的画面重合。
最经常属于这张脸的,是那样高傲的表情,下巴刻意抬很高,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掩饰内心的底气不足。
跟班级里公认脾气最烂但也最不好惹的女生站在一起。一起挖空心思找许幸棠的麻烦。
应该是这样的,本来是这样的,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配合风纪部做完记录已经快十点半,几个部员送许幸棠回去,配合风纪部做完记录已经快十点半,几个部员送许幸棠回去,陈望月叫住了也要离开的辛檀,她最近已经很习惯对着这张冰山脸扮娇,就是可惜辛重云不在场没有观众欣赏,“辛檀哥哥,可以送我回白楼吗?”
辛檀瞥了她一眼,自顾自走出校医院。
“快到门禁时间了,我怕再走错路,回去晚了要扣综合分的。”
语气是很认真在苦恼,但辛檀的步子一点没停。只是几秒后,晚风中传来他的声音,“跟着我。”
陈望月小跑着追上,弯了弯眼睛,裙摆在闷热的风里跌宕,“我还没在外面待到这么晚过,希望下次周老师不要再让我写那么多张卷子了。”
“周老师?”
“校数竞队的周元老师。我今天去报名数学社,社团的学长觉得我水平还不错,跟周老师推荐了我,不过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辛檀哥哥,你觉得呢?”
“喜欢就去。”
“我喜欢,但是我的喜欢要花很多钱。”陈望月飞快地、小小声地说,“瑞斯塔德什么都很贵,学数竞一年要将近十万卡朗,如果有机会出去集训或者比赛还要更贵。”
辛檀连眼皮也不动一下,“这对你叔叔来说不算什么。”
他在自己这个便宜亲戚面前对继父的称呼很微妙,“你叔叔”,就好像与辛重云的那层法律连接什么也算不上,像他这样的出身教养如果连表面功夫也不做,足见辛重云在辛家的地位的确如同空中楼阁。
辛重云大概也对和继子的情分不抱什么乐观期待,早早就嗅到了被卸磨杀驴的气息,所以未雨绸缪,要把陈望月塞给他。
“叔叔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陈望月说,“我现在住在你们家,已经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了。”
“而且……”陈望月看着辛檀,因为瞳孔颜色的原因,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清而浅,很柔和的样子,尤其是脸微微仰起的时候,上目线弧度如月牙,“也要经过辛檀哥哥的同意呀,以后都是你的钱,对吧?”
辛檀的喉结轻微滚动着。
上目线最会说谎。
谁能拒绝这样被仰视着。
就好像有小动物的爪子,抓挠过心脏,诱发出一点瘙痒,一点疼痛,一点无法克制的,被牵动的情绪。
“拜托拜托,不要不讲话。”陈望月双手合十,“辛檀哥哥,我在请你投资我呀。”
“这个周末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会跟叔叔说我想加数竞队,你只要帮我说一句数竞队很好就可以了,叔叔最疼你的,只要你说,就一定没问题。”
辛檀扯了扯唇角,能把这种小九九和盘托出,也不知道是坦诚还是愚蠢。
投资要讲回报的,但她能给自己提供什么,她却避而不谈。
但她就是有一种让自己摆脱尴尬的能力,即使把小心思摊开明明白白给人看,也一点都不会落入下风。
“拜托拜托,辛檀哥哥,同意吧,我数学很厉害的。”
辛檀把视线从陈望月眼下的那颗泪痣移开,痣是情绪的缺口,让他下颌下方那张脸的眉眼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已经是有些逾越安全区间的距离,再近一点吐息也能交缠,像夏天浓郁的气候,气流撞击翻滚,形成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辛檀恢复平稳又沉默的呼吸,脚步不动声色地向后迈了一小步,让她快要不小心勾住风纪扣的发尾远离自己,“只用说一句?”
“嗯,就一句。”陈望月唇角上翘,“我当做你答应了,谢谢辛檀哥哥,明天给你带早饭。”
她指指不远处通体漆白的临湖建筑,笑容甜蜜,“我到了,你也快回去吧。”
辛檀嗯了声。
湖面清爽水汽乘着晚风荡涤夏夜,往回头的小路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
陈望月仍然站在那里,维持着向他挥手的姿势,和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
就像是一定要等到他回头才会愿意离开。
然后,她把手举得更高,像没收一只萤火虫一样飞快收回掌心,留给他一个小跑回宿舍的背影。
步伐轻快,裙摆像起落的蝴蝶,一道荡漾的留白。
他当然不知道,陈望月跑回去时,想起的是凌寒今天中午说的那段话。
“他在学校论坛里发帖造谣辛檀走后门才拿到参加建模竞赛的名额,如果不是他爸妈跪下来求情,你的辛檀哥哥心软了,他现在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待在瑞斯塔德。”
是真的好容易心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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