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三楼。
电梯的数字闪烁,蒋愿步出轿厢。
行政顾问的办公室门半开着,她远远地就听见两个人的谈话声。
“……我会努力跟上瑞斯塔德的节奏的。”有个轻灵的女声在说话,嗓音很好听,像是跳跃的金属,“裴老师,我可以加您的KsChat吗,当然,我希望没有需要麻烦您的时候。”
蒋愿等到两个人的笑声停止,才敲门。
“请进。”
“裴老师好。”
蒋愿对坐在办公椅上的裴英华鞠了躬,后者在行政顾问之外的角色,是她的姑妈,统管瑞斯塔德学院高中部学生的学业及生活事务,在学生中一向以铁面著称,此刻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裴英华微微颔首,“介绍一下,这是陈望月同学,刚刚从垦利转过来,陈同学,这是蒋愿。”
蒋愿无视了陈望月伸出的手,转向裴英华,“裴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看过分配表了吧?你们都在A班,又在同一个宿舍,蒋同学,你初中也是在瑞斯塔德念的,就由你带未来室友熟悉一下校园吧。”
蒋愿的拒绝写在脸上,“我过一会儿还有事。”
“就带陈同学简单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不会花很长时间的。”裴英华的脸上换上了正色,“帮助同学没有坏处,你和陈望月同学都很优秀,老师希望你们能多多交流。”
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蒋愿看了眼陈望月,这个女生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看起来就是看不懂人脸色的书呆子。
蒋愿只能说好。
几乎是一走出大楼,蒋愿就和她保持了三米以上的距离,她指着不远处的路牌,“陈望月,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扫这个上面的二维码,下载一个应用,想去哪里都有导航。”
陈望月脸上露出不解,“蒋同学,你不陪我逛逛吗?”
“我没有那个闲心。”蒋愿开诚布公,“实话告诉你吧,裴老师是我的姑姑,她经常给我介绍一些所谓的好学生,希望我和他们多来往。像她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认为小辈应该按照他们的想法去交朋友,但是很可惜,她没什么看人的眼光,被她挑中的人我一个都不喜欢,包括你,所以你现在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后见到我最好也当不认识。”
陈望月眼中的困惑变得严肃,“我可以得到一个理由吗,蒋同学。”
“什么理由?”
“不喜欢我的理由。”
蒋愿觉得好笑,“不喜欢需要什么理由,难道我说出来你就会改?”
“看情况。”
对面的女生居然是很认真地考虑她的话,“我没怎么被讨厌过,所以很想知道原因,如果确实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我会改。”
没被讨厌过,这种话难免让人觉得自大的话,陈望月讲得自然又平常,就像是事实如此。明明是一双狐狸一样上挑的眼睛,惹人讨厌的眼睛,看向蒋愿的时候瞳仁却又圆又亮,眉骨很高,眉毛向下压一下,显得认真而诚恳。
像一只有点近视的猫。
心头升起微妙的烦躁,蒋愿不想看她的眼睛,眼珠只能在她的其他五官上来回兜圈,“告诉你也无妨,我讨厌凌寒,跟他有关的人和事,我全部都讨厌,你要怎么改,跟他绝交?”
近视的猫看起来更加困惑了,她沉默了几秒,在蒋愿转身之前慢慢开口,“……凌寒最好的朋友是辛檀,而我叫辛檀哥哥,我们两家是亲戚,我因为上学借住在辛家,和他也不过认识几天,我想我们的关系还远远到不了同一阵营的程度。”
“不用解释这么多,你和他熟不熟与我无关。”
“蒋愿,你刚刚还在说他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陈望月冷静指出她话里矛盾,“如果凌寒让你感到挫败,你应该去打倒他,而不是迁怒我。”
蒋愿听见自己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她真正被激怒的时候反而嘴巴在笑,只是笑意到达不了眼睛深处,“你以为你有资格教我做事?”
“我说错了吗?他应该给你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吧。”陈望月个子很高,又穿了带跟的鞋,与蒋愿说话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保持平视,“我和他没那么熟,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如你所愿,我现在对凌寒的印象的确变差了,虽然还没到绝交的程度。”
蒋愿嘴唇微张,眼神错愕,“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需要讲得更直白吗,蒋愿,我想拥有你的友谊。”陈望月轻声道,“如果你是因为我个人的性格不对你胃口而把我拒之门外,那没关系,我最多难过一个晚上,但我绝不接受被别人莫名其妙地拖累在你心里的评价。”
蒋愿脸上的冷漠有所松动,语气仍然傲慢,“陈望月,我们不过见了一次面,你内心戏会不会太丰富?”
“会吗?我以为你这么有名,已经习惯了别人会畅想和你成为朋友了。”
“我没那么自作多情。”蒋愿懒懒抬起一点眼皮,“你来自垦丁,哦不对,垦利?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我倒不知道我的名字已经传得那么远了,还是说我爸爸把楼盘盖到你老家了。”
你很有名,你很厉害,类似的话她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
长辈们以她为标杆来教育自家小辈,要像她一样聪明,优秀,同龄的小孩羡慕她的美丽,更羡慕她作为蒋家独女享尽宠爱,同校很多女生私下看不惯她的做派,但都偷偷借鉴她的穿搭和妆容,模仿她走路时把下巴昂得高高的,天鹅一样的姿态。
她前一天心血来潮让家里的造型师做了编发,第二天全校女生里就掀起了用丝巾代替发绳的潮流。
陈望月攀关系的水平比他们强一点,但到头来和其他吹捧自己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倒想看看,凌寒知道自己如此殷勤的女生在自己面前这幅讨好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陈望月摇头,“蒋氏产业遍及全国,的确赫赫有名,不过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蒋愿,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前年的卡纳全国花滑青年锦标赛,我当时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只是觉得你的勾手三周连跳既高远又轻盈,你的燕式旋转姿态优美,你做的贝尔曼是我见过最标准的水滴形。”
蒋愿怔住,“你也学过花滑?”
“好伤人的一句话。来自瑞斯塔德代表队的蒋愿选手,你可能记不得我这个进不了决赛的倒数第二名,但我记得你。”
陈望月微笑起来,眼睛明亮,阳光下脸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
“短节目后你骨折了,你的教练劝你退赛,但后天你还是准时出现在自由滑的赛场,三分半的节目,你摔倒五次,脸被冰屑割出血,还是滑完了全程,拿下第三名。
“赛后采访的时候,你说你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因为只有前两名有资格代表卡纳出战世青赛。”
“把引以为豪的能力当作根基和归宿,骄傲坚定地成长,这是我最欣赏的一类人。”陈望月说,“我还能想起来你说那句话的表情,毫无指摘,百分百的迷人,不会因为你为了凌寒迁怒我而减分。”
在心脏接近发麻的奇异感觉里,蒋愿的指尖碰到被汗濡湿的掌心。
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很有名,不因为你是蒋氏未来的继承人,不因为你漂亮或者聪明,只因为你是那个摔得满脸是血,输掉世青赛比赛名额的蒋愿。
“让我重新介绍一遍我自己吧,蒋愿,我是陈望月,四岁开始学习花滑,算起来还比你早三年,想过走职业的路子,但我长到了一米七,在发育期丢光了技术,现在连两周的后外点冰跳都做不到单足落冰了,前年是我唯一一次进入卡纳全国青年锦标赛,你也只拿了那一次第三名,后面两届都是冠军。”
“也许我的终点还不到你的起点,但我还是想跟你成为朋友。”
陈望月向她伸出手,“下个周末我的叔叔打算为我在家里办派对,庆祝我来到瑞斯塔德。”
她弯了弯眼睛,“顺带一提,这是第一个为我主办的派对,也第一个告诉你,因为你是我在瑞斯塔德最想成为朋友的人,希望你能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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