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喉咙发紧,生物本能被激发,宿怀璟分明笑着,他却觉得好似咽喉被这人叼在牙下,一口就可以咬断,喷溅得鲜血淋漓。
容棠咽了咽口水,果断告饶:“我错了。”
宿怀璟却不放过他,依旧缓慢问:“错哪儿了?”
容棠:“?”
系统看不下去,建议道:【宿主,你要不干脆装晕吧。】
“我倒是想……”容棠说,“可我现在根本晕不过去。”
他沉思了一会,试探着问:“我骗容峥东西你不喜欢?觉得我品行不端?”
宿怀璟闻言笑了,语气很是宠溺:“棠棠做什么都可以,杀人放火、埋尸剥皮,我都会帮你,不用怕这个。”
可容棠听完更害怕了,他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自己刚刚跟容峥那段对话哪里戳了宿怀璟这个小阎王肺管子。鬼使神差的,容棠特别想问一句‘不会是因为我跟容峥说你是他嫂嫂你不开心吧’,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拼命压了下去。
不能问!
直觉告诉他这话坚决不能问!问出来说不定披风绳子就直接勒进脖子里面了。
容棠皱皱脸,有些害怕、又有点委屈,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宿怀璟还就那样垂着眸看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领口轻轻摩挲,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掐到他脖子上一般。
僵持良久,容棠没办法,软了声调:“怀璟。”
“嗯?”宿怀璟应道。
“我饿了。”
宿怀璟动作一僵,容棠看向他,很是无辜冤枉,抬着眼眸怯生生地望,轻声重复:“我好饿,刚才都没吃饭……”
院外月已上了枝头,虫鸣声微弱,宿怀璟看着烛光下这张委屈巴巴的脸,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到底还是松了手。
容棠心下微喜,宿怀璟转身将先前准备好的物什全部带上,大步便朝院外走。
容棠赶紧跟上去,贴在他身边尽量维持着相同的步伐。
还没走出月门,宿怀璟步子就慢了下来,保持着一个容棠不用快走就能跟上的频率。
他依旧不看容棠,只是轻声唤了一句:“棠棠。”
“在呢!”容棠笑着高声应他。
于是宿怀璟就又一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偏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容棠一眼。
容棠立马就怂,脖子都缩了缩,声音降低了八个度:“在、在呢。”
宿怀璟冷酷道:“你今晚不许吃辣锅。”
容棠一下就炸了:“为什么!”
宿怀璟:“等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再来跟我提要求。”
“可火锅不吃辣算什么火锅!”容棠据理力争。
宿怀璟“嗯”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
容棠一喜,还没来得及开心,便听宿怀璟说:“所以我吃辣的。”
容棠:“?”
“那我呢?”他弱弱地问。
宿怀璟:“蜀道阁新做了一个锅具,叫做鸳鸯锅,你吃清汤那边。”
容棠:“???”要不要这么前卫啊!
他气的半死,步子停了下来,不悦地看向宿怀璟,大反派这次却不惯他,也止了步,懒散散地垂眸望他。月色如水,宿怀璟很是冷峻:“不想吃?”
容棠点头。
结果宿怀璟抬脚就往棠华院走:“那回去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食材,给你煮碗面。”
容棠人都傻了,猛地抬手拽住宿怀璟袖子,差点脱口而出‘你变了’。
要说宿怀璟不惯他呢,至少他第一个备选方案是自己下厨让容棠填饱肚子;可要说宿怀璟惯他,恕容棠直言,对比太强烈,他心理落差超级大!
比鸳鸯锅底都大!
容棠有些委屈,道:“明明是你说要带我去吃火锅的。”
他主动提的!他勾引自己的!容棠有点生气。
就一点点!
宿怀璟道:“可也是棠棠亲口说要陪我一辈子的。”
容棠微怔,情绪泄了大半,没太理解话题怎么跳到了这个地方。但他怀疑大反派偷换概念,并且他掌握了证据!
容棠皱眉,严谨纠正道:“我说的是我会护着你直到我死去。”
宿怀璟身周气息一下沉了下去,但由于处在夜色中,容棠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只听他问:“那之后呢?”
容棠懵了懵:“之后你应该可以自己护住自己了。”
之后他都是皇帝了,需要谁来保护他?容棠很是疑惑。
宿怀璟逼近一步,低着头,声线微沉:“棠棠,你之前说你不会骗我,对吗?”
那种危险的直觉再一次涌了上来,容棠手下意识往回收,却被宿怀璟反手扣住。
他迟疑了一瞬,点头:“是的。”
宿怀璟问:“在医馆那晚,你向我提亲,用的是什么理由?”
容棠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费劲想了想当时随口胡诹的话。
刚想出来,便听宿怀璟开了口:“救我出牢笼、替你向母亲尽孝、帮你教训弟弟。”
容棠微微顿住,敏锐地意识到他将自己当初说的话掉了个个。
好巧不巧,事情的重要程度恰好是这般排序。
宿怀璟轻轻笑了一下,指腹在容棠手背上摩挲,漫不经心地问他:“棠棠,你真的需要我帮你教训弟弟吗?”
“!”
容棠顿时就懂了。
他诓宿怀璟跟自己成亲,用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弟弟们欺负他,想让宿怀璟帮自己教训回去。
但今天一场家宴吃下来,容峥别说欺负他了,被他欺负的冷汗直流还要送礼物来棠华院,怎么看都跟之前容棠说出口的托词完全不一样。
他倒是也可以说欺负自己的是容远和容柘,但是平心而论,哪怕他们真的针对容棠,他就还不回去吗?他从来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皮球。
宿怀璟有此一问,定然有了答案,容棠便不想再在这上面撒谎骗他。
还要在一起生活三年多,他不可能一直装样子骗宿怀璟。
容棠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选择沉默。
宿怀璟指尖在他手上轻敲了敲,似乎叹了口气,主动退让,问:“棠棠,在这些理由之前,你还说了一句话,那是什么?”
容棠微愣,抬头看向宿怀璟。
大反派那双招子漂亮得要命,凤眸含笑便是温柔多情,凝眸不语则是冷冽清月,容棠想了一想,有些犹豫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嗯。”宿怀璟道,牵着他的手朝院外走,语调轻慢:“那就当你对我一见钟情。”
容棠:“?”
他稍稍有点懵,但也并非难以接受,毕竟大反派的确有让别人对他一见钟情的资本,只不过容棠对他钟的可能是父爱。
他噤了一会声,暗暗偷瞄宿怀璟神色,小声问:“你不生气了?”
宿怀璟偏过头睨了他一眼,无奈反问:“你要我怎么生气?”
一生气就撒娇,一算账就装无辜。认错认的比谁都快,委委屈屈地看着人,哪里还气得下去。
容棠听懂他意思,稍显心虚地垂了眼睛。他总觉得这似乎并不是答案的全貌,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东西好像被他忽略了,大反派今晚突如其来的生气绝对不是因为发现自己其实可以一个人对付容峥这么简单。
但宿怀璟已经握着他的手往前走,不太想计较的样子:“去蜀道阁吧,你身体不好不能吃太辣的,只准吃一点点,我会拿清水给你过一遍。”
容棠眼睛亮了一瞬,刚要说话,宿怀璟冷冷地瞥过来一眼:“再撒娇就真不带你去吃了。”
容棠撇撇嘴,小声嘟囔:“我又没说不答应,你真凶。”
他明明只是想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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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夜市基本都聚集在风月楼那一条街。
绕城而过的金粉河串联起了整座虞京的繁华,十里水棱街一到夜晚灯火煌煌、高阁雅乐、赌坊酒楼、烟锁连廊。画舫停留在河面,描金的马车一辆辆打街上行过,人间最富贵的所在不外乎此。
他们去的蜀道阁是两天前刚修整重新开业的一家川菜馆,主营业务便是火锅,据说老板是地地道道的蜀人,这两天生意相当红火,辣子香飘了整条水棱街。
容棠刚下马车,鼻子嗅了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宿怀璟眉头轻轻蹙起,脚步顿停,几乎转瞬就想回王府,容棠赶紧拦住他:“就刚刚突然刺激了一下,现在好了,真的好了。”
他可太馋这一口火锅了,大反派好不容易愿意带他来吃,就算吃过了清水的辣锅他也绝对不要回去。
宿怀璟看了他一会,到底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容棠往里走。
蜀道阁一共三层楼,一楼分为两半,一半是吃饭客人用的方桌,另一半则放着一些小马扎和瓜果点心盘,小桌呈半包围的扇形拱着一小方搭起的平台。
有蜀地来的伶人抱着竹琴琵琶等乐器正在平台上弹唱,周围坐了很多人,一人或几人围着一张小桌听小曲,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木制的号码牌,不时便会有小二过来找到对应号码牌的客人,将他们领进内堂或者楼上。
容棠看愣了半晌,稍有些懵,下意识问系统:“这是……叫号?”
系统也懵的很,它学过宿主那个时代的知识,非常清楚这种折磨人的营销方式是一些所谓很有名气的店弄出来的。把客人勾得心痒痒,隔着一扇窗或者一道门,看里面的宾客吃的满面潮红、大快朵颐,自己拿着号码牌舍不得走,就等着叫到自己能有一张桌子吃饭。
【好厉害。】它由衷赞佩道。
容棠点点头,没忍住偏过头对宿怀璟说:“这家店老板好聪明。”
他刚刚随意扫了一眼,不说厅堂内已经坐着的人,就是外厅这些等叫号的里面便有不少是当朝官员或者世家子弟的少爷小姐,蜀道阁老板不仅聪明还有手段,竟能让这些人安安分分地坐着不仗势欺人,简直是人中龙凤。
“是吗?”宿怀璟笑了一笑,便要带他往楼上走。
容棠一怔,指着门口桌子后坐着的小厮:“咱们不拿号吗?”
宿怀璟眉梢轻挑,看着他,容棠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下一秒众人便见蜀道阁老板从大堂内走了过来,垂了垂首,道:“是宁宣王世子、世子妃吗?楼上留了雅间,还请二位移步上楼。”
容棠听见这声音就知道他预感成了真,不死心地回过头看,恰好望见一张俊朗坚毅的脸庞。
好死不死,是行风,宿怀璟的另一个心腹。
容棠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前两辈子蜀道阁也是一家酒楼,但与鎏金楼一般,卖的都是精品菜肴,生意虽也不错,但没有像现在这样专一经营一种业务来的红火。
【宿主,你在想什么?】系统明显也发现了端倪。
容棠惆怅地扫视了一圈店里正在用餐和还在等位的人,楼外月色莹莹,还未到宵禁的时候,长街上甚至还有马车源源不断地朝这个方向而来。
容棠:“……我想入股。”
系统:【?】
“好赚啊这个!”容棠忍不住腹诽,“崽崽是拿我钱去开的店,为什么不让我入股!?”
有蜀道阁,他再在大虞多开几家连锁,收益绝对相当可观!
容棠特别、特别、特别想入股!
他承认,他就是见钱眼开。
容棠哀怨地瞥了宿怀璟一眼,宿怀璟微怔了怔,下意识敛了眸,看向行风。
他开始思索是不是之前让行风监视容棠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所以容棠将这家店跟自己联系在了一起,但没来得及细想,容棠已经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抬步便要跟在行风身后上楼。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轻浮,将纨绔子弟四个字写了个真真切切:“风老板,我昨儿个来你还说不允许留位也不准叫家里小厮来提前取号,怎地今天世子爷刚露面就被你请楼上去了?”
容棠微微一顿,回过头,便见一粉衣公子自小桌前起身,掷了一手的瓜子壳,又将瓜子仁放进了另一只碟子里递给同桌的伙伴。
他笑着拍拍手,弯腰向容棠行了个拱手礼:“在下柯鸿雪,见过世子爷。”
行风皱眉,刚要解释,几人便听柯鸿雪道:“不要紧张,我又不是什么路见不平定要匡扶公正的大侠士。”
柯鸿雪望着容棠,笑得很是开怀:“我只是等了两天位也没排到一张桌子,今天好容易把我这学兄请了过来,再吃不上我怕他日后再也不愿跟我出来了,世子爷行行好,跟我们拼个桌?”
容棠视线略过他,看向他身后青年。
青年着白衣,素净雅致,面容姣好清秀,生就一副美人样,却偏偏不苟言笑,像一个冷面阎王。
认识三辈子,容棠好像没见他真心笑过一次。
那是跟柯鸿雪同年的状元郎、大理寺少卿,沐景序。
同时,他也是男主盛承厉真正意义上的老师。容棠以前觉得他们该是知己,但好像沐景序沉静的面容下是一滩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除了柯鸿雪,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他做的所有事只有一个目的:将盛承厉推上皇位。
而这件事本身有带给他任何乐趣吗?容棠并不知道。
他没成功,他死的比自己还早。
……
容棠稍微思索了一下,转过头看宿怀璟。宿怀璟问:“棠棠想跟他们一桌?”
容棠点头,宿怀璟笑道:“那就一起吧。”
柯鸿雪又拱手道了个谢,转身就要去拉沐景序,手刚碰上袖子,便被人一把甩了下去,白衣青年冷冰冰地觑了他一眼,柯鸿雪陪着笑地哄:“去嘛,明天就要去折花会了,就当陪我?”
沐景序冷声反问:“我为何要陪你?”
柯鸿雪夸张地捧心,有些受伤:“哇,你好没有良心啊,我为了你那小徒弟,差点被老虎咬死,就要你陪我吃顿火锅都不愿意吗?”
说完还没等沐景序呛他,柯鸿雪就又笑:“学兄,我真的好馋啊,老三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忒会吟风弄月、酸文假醋,次次宴席都是清淡甜口,这折花会一办就是七天,我会馋死的。”
“没人让你去。”沐景序道。
柯鸿雪便笑:“你都要去了,我能不去吗?”
容棠听他们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折花会事宜,眉头忍不住地跳。
他看勇士一样看柯鸿雪,以前他就知道这探花郎行事作风非常不着调,跟人说话也轻浮,就连容棠也领略过许多次。
但关于他跟沐景序私下的沟通,容棠见识的次数很少,万万没想到竟然也这般放肆。
沐景序怎么忍住不杀死他的?容棠很是好奇。
他在这看不要门票的戏似的,周遭已经不少人将视线投了过来,宿怀璟沉了脸色,朝行风递过去一个眼神。
行风会意,上前一步道:“柯大人沐大人还请快些决定要不要一同上去,小店繁忙,堵在路中间会耽误小二们上菜的效率,还请见谅。”
柯鸿雪闻言先冲行风连声道:“要要要!”然后俯身一把拉住沐景序手腕,就带着他往前走:“学兄最好了,这次你陪我,下次我陪你,咱们有来有往!”
容棠走在前面,听见这话,都要绷不住地往回看。
柯探花、柯少傅,你确定咱们大理寺少卿愿意跟你有来有往?
容棠脸色前所未有的精彩,有一种心痒痒但又竭力压抑着的状态,宿怀璟望见,眸光微沉,低声道:“棠棠,不要看别人。”
容棠微愣,本能地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宿怀璟。
宿怀璟却又笑开,一副温润如玉、方才只是开玩笑的样子,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辨不清真假的话:“不然我下次会不想带你出来的。”
系统适时上线:【宿主,他说的是真的。】
容棠:“……我真的谢谢你哦。”
好在有这么一个插曲在,从大厅到三楼的期间,容棠一直目不斜视,视线又乖又安稳地放在脚下的地板上,宿怀璟情绪总算稳定了些许,任行风将他们领进了雅间。
是靠河的位置,从窗户往下望,能看见金粉河上飘着的莹莹花灯。人群不太嘈杂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风月楼里红馆唱的小曲儿,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很是悦耳,只是空气中少了那股散不掉的脂粉香气,更多的全是楼下河边垂柳青草香以及蜀道阁飘出的辣子味道。
容棠很满意这间包厢,宿怀璟却似乎不太乐意,他听见外面声音,不着声色地望了行风一眼,眼中含着几分责
备。
行风默默垂下首,视线瞥了一眼明显非常快乐的容棠。
“……”
明明是主子说要按世子爷喜好准备一间包厢日日空着的,他瞧容棠分明就是很喜欢。
行风硬着头皮不看宿怀璟,给人上了菜单,默默出了门,换小二过来伺候。
自然是容棠第一个点菜,他好久没吃过火锅,一来是身体不好,王秀玉不可能给他吃过于辛辣的东西;二来就是大虞虽然富庶,但到底比不上物质资源富饶的现代,餐桌饮食上往往都是时令食物,若是想吃反季节的,几乎完全不可能。
更别提一些需要冰镇保鲜的食材,古代制冰成本太高,除了宫廷很少有人能用得起冰。
所以容棠看见菜单上写着‘冰鲜毛肚’的时候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第一时间偏过头问宿怀璟:“冰镇的?”
现在才三月底诶,就算有冰,拿出来镇毛肚是不是也太浪费了呀。
容棠突然觉得不入股也是好事,崽崽这家火锅店成本好像有点高,不一定能赚钱。
谁料宿怀璟还没应声,柯鸿雪便道:“原来世子爷还不知道?蜀道阁之所以这么火爆、一座千金难求,就是因为他们食材都选的是最新鲜的。现宰的牛羊、西南的瓜果、北疆的青稞……只要你能想得到,风老板就能找回来。他们甚至还在郊外买了一座庄子,挖空了地底,专门用来储冰块,风老板说,等到天气再热一点,这蜀道阁从上到下三层楼,会放满冰块用来降温。”
容棠懵了懵,震惊于宿怀璟的豪奢程度:“!?”
柯鸿雪从腰间翻出一把碧玉折扇,慢悠悠地摇了摇:“不过相应的,这价格一般人也消费不起。”
容棠犹豫了一下,问这明明一餐也没吃过,但看起来特别懂行的探花郎:“所以咱们这一餐,大概需要多少钱?”
柯鸿雪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容棠:“一百两?”
柯鸿雪摇头。
容棠惊了:“一千两?”
柯鸿雪笑得跟狐狸似的:“三楼的雅间,起步消费一百金。更别提这临仙居风景独好,蜀道阁开业几天,这间包厢就空了几天,直到今晚世子爷世子妃驾临,下官才有机会上来感受一下呢。”
容棠最开始震惊于他脱口而出的价格,愣了片刻,还没待消化完自家崽崽这惊人的商业头脑,转瞬就意识到柯鸿雪话中另存的含义。
他皱了皱眉,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将茶壶放在了宿怀璟面前,挡住了探花郎不加掩饰频频打量的探究目光,沉声道:“既是难得,柯少傅便该跟你这位学兄好好享受一番。”
柯鸿雪是个聪明人,哪怕容棠活了三辈子也不能否认,这位看起来相当不靠谱、不着调,明明一身治国本领,偏偏日日遛鸟赏花、招猫逗狗的柯少傅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他这一番话虽未点明,其中暗藏的含义却并不少。
容棠便清楚,方才在楼下他提出的拼桌并非心血来潮。
他分明怀疑起了宿怀璟的身份背景。
柯鸿雪眉梢微动,一双桃花眼藏不住的笑,碧玉折扇展开,往上抬了抬,遮住半张脸,故作亲密地朝沐景序的方位蹭了蹭,看似小声其实一个字也不落地说:“学兄你看,成了亲喝了合卺酒的夫妻就是不一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世子爷就这般护着世子妃,生怕我把他吃了。”
沐景序冷面冷心冷声,伸出一根食指将柯鸿雪连人带扇子推开了几寸:“眼馋自己娶一个去。”
柯鸿雪“唰”地一下将折扇合上,捞过容棠已经点好的菜单,随口念了几道菜名报给小二,转眼笑着跟沐景序说:“那好的呀,今年端午我去给老师拜节的时候就求他将学兄许配给我。”
宿怀璟一直都没什么动作,这时候听到这句话却不知怎地,下意识抬眸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容棠没忍住,没好气地道:“别听他胡说,半座风月楼的姑娘都是他红粉知己,他能成亲才是怪事。”
宿怀璟眉梢一挑,还没待说话,柯鸿雪就笑问:“世子爷打听过下官?”
容棠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还要打听?我第一次去风月楼可不就是您拉着去的吗?
点了六个姑娘,陪坐在一侧,唱曲跳舞打马吊,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抓到谁的手都要问一句可有心上人,愿不愿意跟他回柯府。
若不是柯太傅德高望重家教森严,天知道这皇城跟下如今会多出多少位柯家曾孙。
嘴上却道:“柯少傅风流满皇都,半座城的名门贵女都盼着能进柯家的门,便是不打听也略有耳闻。”
柯鸿雪笑得开怀,视线在容棠跟宿怀璟身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去,顺手给沐景序剥起了瓜子仁。
容棠看他们这般模样,蓦然有些恍神。
他记得沐景序前两辈子死的都很早,这人似乎比他身体还差,大理寺公务繁忙、日日宵衣旰食,更别提他还兢兢业业地替盛承厉做着幕僚。沐景序两次都是死在冬天,而他死了之后,柯鸿雪便也不知所踪了。
可现在看过去,他又觉得沐景序虽然清冷得厉害,身体好像也没差到会死掉的程度。
容棠不解,脑海中却闪过方才在楼下听见的一句话。
-‘我为了你那小徒弟,差点被老虎咬死’。
所以说,沐景序已经加入男主阵营了吗?
容棠正在想该怎么不着声色地打听才不会引起怀疑,搭在桌上的手被人拿了下去。
宿怀璟拿了一张热水泡过的巾帕,低着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帮他擦拭着,温热的触感从指节滑过,容棠眨眨眼,刚要说谢谢。
宿怀璟却笑了笑,状似不经意似地轻声道:“棠棠这三个月看起来听到了许多新鲜事。”
容棠一愣,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一阵寒意,心下骇然,手腕上本能地起了一阵细小的疙瘩,转瞬又被宿怀璟用温热的巾帕按了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能因为我其实是个小天才?”
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哪怕傻了九年,好了之后也可以出口成章、也可以知道京中家族网络关系、也可以准确无误地在看到柯鸿雪之后点出他红颜知己遍京城的杂闻。
知道的太多太杂,便是完全正常的人也很难做到,遑论容棠明明傻了那么些年,就算消息传进他耳朵里,也很难被分门别类地消化掉。
更别提宿怀璟如今跟他住在一起,很清楚棠华院关于外界的消息渠道本质就是双福双寿两张嘴,容棠几乎不可能知道他们未说出口的话。
容棠不惊讶宿怀璟会起疑,只是头一次苦恼于崽崽的敏锐程度。
一晚上对他起疑三次……容棠想死的心都有。
早知道起床就看黄历了,今天其实压根不该出棠华院的门吧!
容棠皱着眉,一脸憋屈地看着宿怀璟,眼睛里慌张没有多少,倒是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被宿怀璟捕捉到。
他笑了笑,松开容棠的手,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语调相当轻松,非常自然地安抚:“嗯,棠棠哥哥自然是天才。”
容棠:“……”你好像压根不信诶!
-
后面火锅上菜的时候,容棠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了。而宿怀璟真的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每一道菜都用清水给容棠过一遍才准他入口,看得柯鸿雪目瞪口呆,最后甚至笑着倒在了椅子上,问:“学兄,我可不可以也这样?”
沐景序甩过去一个冷漠到极致的眼神,柯鸿雪悻悻闭了嘴,到底没做到宿怀璟那种程度,可能怕被大理寺少卿弄死。
容棠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地吃着火锅,沐景序也不说话,到最后相熟起来的人竟是柯鸿雪跟宿怀璟。
容棠余光瞄了宿怀璟一眼,瞧见他眼底几分兴味,便清楚这顿拼桌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愿意。
宿怀璟也有兴趣。
容棠猜测宿怀璟纳闷的跟他多半是同一件事。
侠士自源蒙山献虎一事已在大虞传得沸沸扬扬,民间甚至据此改编了不少话本、也有名家画了画,天下都知道皇宫里现如今正养着一只白虎。
而柯鸿雪说,他为了救盛承厉,险些被老虎咬死。
容棠这一世原想当个局外人,可似乎也并不能完全做个局外人。他吃得半饱,小口小口喝着鲜羊奶,听宿怀璟跟柯鸿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试探,觉得实在缺少点效率,索性隔着烟雾看向柯鸿雪,问:“那只白虎很大吗?”
柯鸿雪一顿,眸光从宿怀璟身上落到容棠脸上,笑了,吓唬他似的:“很大,身高七尺六寸,体长九尺,膘肥体壮,世子爷这般身量去它面前,可能一口就被吃干净了。”
容棠知道他的性格,并不觉得这话冒犯,宿怀璟神色却倏然冷了下来,沉声道:“看来柯少傅定有过人之处,才可以虎口脱身。”
柯鸿雪笑着,半真半假地道:“倒也并非过人之处。”
容棠等他下文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没办法,主动询问:“听说柯少傅乃是弃武从文?”
柯鸿雪表情稍显讶异,却更有了兴致一般,支起下巴看容棠:“世子爷莫不是对在下有兴趣?”
他眼神暧昧地在宿怀璟与容棠身上转了一圈,流里流气地对容棠说:“择日不如撞日,我在风月楼有包房,世子爷若不嫌简陋,吃过夜宵随我一同去楼里听听曲儿?”
宿怀璟脸黑得都能涮锅底了,容棠瞪了柯鸿雪一眼,简直想缝上他这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
稍微缓了一下,他皮笑肉不笑地,转向沐景序:“沐大人,大虞律令,朝廷命官公然狎妓该当何罪?”
大虞对于官员狎妓这件事管理得很松泛,可能因为上到天子、下到平民百姓,流连花楼的人实在数不胜数,若是不存心举报,大理寺和御史台都不会主动去管官员狎妓。
但律条到底在那,沐景序凉凉道:“杖三十,罚俸半年。”
这刑罚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容棠点了点头,对柯鸿雪说:“既如此,柯大人不若先去大理寺领了罚再约我去风月楼?本世子可不做那教唆朝廷命官的混账事。”
柯鸿雪现在哪有心情搭理他,连忙凑到沐景序面前告饶:“学兄,好学兄,我开玩笑的,我去风月楼真的只是听曲儿,我至今都是童子身,真的,不信你检查!”
沐景序白了他一眼,容棠开心了,笑嘻嘻地伸出筷子就往辣锅里夹了一片牛肉,刚想送进自己碗里,后脑勺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手腕一抖,便调转了个方向乖乖地送进了宿怀璟碗里:“给你夹的,你吃你吃。”
宿怀璟凉声问:“棠棠要去逛花楼吗?”
容棠一愣,语气更乖了:“不要啊,我逗他的。”
宿怀璟沉沉看他一眼,伸手从容棠取走沾了辣油的筷子,重新给他换了一双,然后才低下头吃了容棠给他夹的那块牛肉。
容棠苦着一张脸,看着手里的新筷子发愁,柯鸿雪简直要乐死,张口就道:“看来世子爷也是个妻管严呢。”
容棠瞪他:“吃你的吧。”
柯鸿雪微讶于他的态度,抬了抬眉,遥遥冲容棠敬了杯酒,容棠便又抱着羊奶喝了起来。
喝着喝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并非宿怀璟效率低,而是这位探花郎看上去不着四六,实际上一点能突破的防线都没有,好容易摸到边界了,又会被他插科打诨引到其他地方,弄得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以前他们身处同一个阵营,容棠只觉得这人难缠,但说起来很多事也放心由他去办,这时候对立而站,他隐隐有些担忧。
系统问:【宿主,你在想什么?】
容棠:“我在思考将他们俩拉到宿怀璟这边的可行性有多大。”
系统一阵沉默,容棠想起它立场,连忙补充:“我就随便想想,你别当真。”
系统显然当了真,它搜索了一番,给出结论:【可行性不大。】
容棠先是有些受宠若惊地被自家统甜了一下,然后才幽幽道:“我也知道。”
原文也好、这几辈子相处下来也好,容棠一直都不知道沐景序究竟为什么会在那么多皇子中选中男主辅佐,若真要找一个原因,他更倾向于是天道指引、世界线安排。
必须有人站在盛承厉身后,必须有足智多谋的谋士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一个容棠不够,所以沐景序来了,顺带还带上了柯鸿雪。
如果还有其他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容棠真的想不出来。
可这样一来的话,他想要将沐景序拉到宿怀璟这边,几乎是不可能办成的事。沐景序不来,柯鸿雪自然也不会来,那么柯太傅便是盛承厉前期最大的靠山之一。
柯太傅三朝元老,更是两任帝师,在朝中地位不可谓不重,有他为盛承厉保驾护航,男主天然就比其他皇子多了优势。
容棠想到这里没忍住,再一次转过头细细打量起了宿怀璟。
盛承厉是天道之子,这世上所有能想到、想不到的优待都到了他身上,他出生甚至引起天象异变。所以盛承厉到底是怎么做到握着一手好牌,那样狼狈地输给宿怀璟的?
他看得出神,宿怀璟任他盯了一会儿,唇角笑意愈深,眼中情绪温柔,好半晌才转过来轻声问:“吃饱了?”
容棠点头:“饱了。”
宿怀璟便起身,替容棠取过披风和手炉,示意他站起来,为他系上披风,又将手炉塞进他怀里:“那我们走吧。”
柯鸿雪和沐景序还在雅间里,见状只是起身告了个别,并没有跟着一起走。
本就是萍水相逢拼桌,在座四个人加起来得有三千二百个心眼子,谁也不必做出一副相见恨晚的假模假样来。
王府马车停在街角,宿怀璟没带着容棠第一时间过去,而是陪他一起散起了步,双福便赶着马车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晃。
月上中天,十里水棱街也逐渐静了下去,褪去了繁华,到处是醉酒的少年公子和归家的车马。
容棠步履缓慢地顺着长街行走,沿岸的风吹动柳条,又拂动他的头发。
春色正好,容棠这破烂身子夜间也不觉得多凉,更别提手炉还在怀里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他觉得有些惬意,走过一段之后,宿怀璟漫不经心地问:“棠棠想跟他们交朋友?”
‘他们’说的自然是柯鸿雪和沐景序,容棠顿了顿,偏过头瞄了一眼宿怀璟的神色,并没有看出多少不悦愠怒的模子来。
于是他想了想,点头:“嗯。”
宿怀璟笑意清浅:“为什么?”
容棠有些犹豫,理由其实有很多。
做了两辈子同事,他觉得这两个人挺有趣,不希望他们还像之前那般收场;不喜欢盛承厉,所以也不愿意他身边有这么厉害的助力;他们俩太聪明了,如果站在宿怀璟对立面,他的复仇之路少不得会有挫折……
但说到底,容棠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脚步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宿怀璟,沉默了很久。
宿怀璟也不着急,随他一起站在河岸边吹风,等他开口。
良久,容棠说:“为了你。”
“我?”宿怀璟有些讶异。
容棠点头,宿怀璟笑道:“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原因大概就是容棠突然想起来,上辈子沐景序死在一个冬夜,柯鸿雪为他处理完后事,只身一人去了御史台。
第二天柯鸿雪不知所踪,第三天夜里,宿怀璟敲响了容棠的门,笑着问他:“世子爷,喝酒吗?”
他分明是笑着的,但容棠只觉得他好像无比悲伤……
那晚宿怀璟没醉,但是容棠醉了,恍惚中听见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事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而今宿怀璟站在金粉河岸也冲容棠微笑,眸中却是真实的笑意,最多裹了几分疑惑不解。
容棠摇头:“不可以。”因为我也不知道。
宿怀璟显然更加惊讶,稍稍一怔之后却道:“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宿怀璟问:“你的痴症,究竟是什么时候好的?”
容棠闻言一怔,心里第一反应是:他果然没信!
但紧接着又觉得还是这样好,有猜疑便会第一时间问出口,不管答案是真是假,是不是他想要的,总比一直藏在心里反复猜忌好得多。
于是容棠想了想,答:“对外说的是三个月前。”
宿怀璟笑意便更深,向前逼近了一步,借着月色与河灯看向容棠,语调舒缓:“对内呢?”
容棠抬眸,犹豫了不过一瞬,勾起唇角,坦然笑道:“对内是一直没傻过。”
月色凉凉,容棠注意到宿怀璟眼中倏然亮起的光,他就那样灼灼地盯着容棠许久,然后笑了:“好,我让他们跟你交朋友。”
……
棠棠你看,你不是挺会哄我的吗?
你要长命百岁,其他的尽管向我提要求就好。
我的……小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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