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一闪而过,容棠突然想起一件他本该引起重视,却被忽略的事实。
折花会上游船之上,见到盛承厉的第一眼,他就认定那是不属于这个时间段的主角,时间细分,那在庆正十一年的末、十二年初。
容棠抿起唇瓣,脸庞在晚霞的余晖中忽明忽暗,他终于意识到这个猜测背后意味着什么。
庆正十一年末,沐景序已经死了。
——在原著既定的命运,和上一世他经历的过往中。
十一年末的大雪带走了沐少卿,而如今的盛承厉,是那时的模样。
恐慌一时间被放得巨大,容棠敛了眸子,没有一秒钟耽搁,就要往院外行去。
却在月门撞见宿怀璟,后者略怔了一秒,下意识想笑,又在看见容棠表情的瞬间认真了起来,牵住他的手,温声问:“怎么了?”
容棠看向宿怀璟,脸上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慌了神,伸手死死地抓住他胳膊,快声问道:“盛承厉去大理寺了?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兄长还在那吗?”
一连串的发问,宿怀璟想不怀疑都难。
他脸色变了变,眸光变得有些锋利,不自觉带上一点审视,观察容棠的情绪,却还是在下一秒收敛了锋芒,反手握住他,牵着人往府外走,温声问:“棠棠想说什么?”
没看见人之前,容棠焦躁得厉害,现在却略微稳定了下来。
在他原本得知的信息里,沐景序全都是因为身负旧疾、且操劳过度,才没挺过去这个冬天。
这很正常,毕竟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如此低下,沐景序又确实一向身体不好。
但因为有盛承厉这个变数在,容棠如今不得不怀疑,沐景序的死,或许和盛承厉有关联。
可哪怕系统已经不住在他脑海里了,他还是无法完完全全不受控制地跟宿怀璟说出前两世的见闻或者原著中的剧情,这种限制或许并不全是系统或者主脑的限定,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有的规则。
容棠尝试了一下,最终只能旁敲侧击的暗示:“兄长以前是帮盛承厉的,后来突然弃子,与我们站在了一起。盛承厉如今毫无征兆地去了大理寺,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想报复他?”
说话间走到大门口,宿怀璟拉着人上了马车,命双寿将车驶去沐府,脸色微沉。
容棠想到什么,眉头轻轻蹙起,不确定地问:“中元节那天,你跟沐大人是不是发生了争吵?为的什么事?”
宿怀璟一愣,有些讶异地看了容棠一眼,最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疑惑道:“棠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棠并没有听他这句夸赞,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宿怀璟,非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后者与他对视半天,马车滚滚向前。
良久,大反派轻声道:“你直接去问哥哥吧。”
一路上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过多纠缠,而是问了容棠一些看似无关痛痒的细节。
比如接下来京中可
能会发生什么案子,哪些会分到大理寺,哪些则是由御史台承办。这些案件后面,又会牵扯出哪些势力,会对京中局势产生什么变化。
这都算猜测的内容,又能巧妙地避开关键人物的直接信息。
容棠听明白他背后的含义,便也用模棱两可不会被禁言的方式回答他的问题,彼此都心知肚明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沐景序若不是操劳过度死亡,那必然是有利益仇恨的纠葛。
要么是与盛承厉产生了矛盾冲突,要么便是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带给他的隐患。
大理寺年年审理的案件众多,很难说不会有那么一两件无意识间踩了雷区。
容棠与宿怀璟说了一路,却在快到沐府前迟疑了一瞬。
宿怀璟看出他的犹豫,抬了抬眉,问:“棠棠有何不方便说的?”
容棠很少主动问宿怀官场上的事,可是如今已经过了立秋,有一个人却还活着。
他问:“李长甫还在天牢吗?”
宿怀璟愣了一下,眉梢微微蹙起,回他:“快死了。”
容棠一向信他,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有所怀疑。
李长甫身为兵部侍郎,与兵部尚书自然来往密切,更别提朝中武将武康伯。
去年秋天,武康伯府灭门,兵部上下人人自危。
谋反事大,仁寿帝下旨对兵部上下彻查,御史台主办,大理寺协办。
不多久,就查出李长甫贪污受贿等一系列犯罪事实,但他到底为官多年,周旋良久,在今年春末才入了大牢。
因为兵部背后是国之利器,去年又前后出了武康伯和张保山的案子,仁寿帝闻言震怒,下令严查李长甫,最后查出了十余条罪状,判定秋后问斩。
这是原著和上一世都发生过的事,宿怀璟在其中出力颇多。容棠甚至还亲眼见证过李长甫推往刑场问斩的现场,因为野狗蹿出咬烂李长甫半张脸的画面太过血腥可怖,容棠回去之后甚至发了烧。
这种注定要死的小炮灰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不知道是因为宿怀璟这一世没有彻底被他送进秦鹏煊的后院
,还是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宿怀璟似乎没有更加带着仇恨地要促成他死亡这一个结局。
仁寿帝分明下了秋后问斩的折子,却又在这一年的万寿节前下令大赦减刑,其中就有李长甫,从秋后问斩,变成了终身□□。
若只有这一件事,或许还不算什么,但如今盛承厉毫无预兆地进了大理寺,容棠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宿怀璟皱了皱眉,见他犹豫担心的样子,出言宽慰:“我有别的办法让他死,棠棠不必担心。”
容棠看了他一眼,情感上想相信他,但直觉上总感觉有什么巨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跳。
最终容棠只是点了下头,一如既往地对宿怀璟交托信任。
到沐府的时候,几人正在用晚膳。
沅沅看见容棠来非常开心,扔了碗筷就跑到他跟前,比划了一下头顶,兴奋
地告诉他自己又长高了。
宿怀璟睨他一眼,冷漠地拆穿:“鞋子里垫了二层鞋垫。”
“你怎么知道!”沅沅相当惊讶,嘴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
宿怀璟不屑地“呵”了一声,并未回答,柯鸿雪却拉回自家傻孩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几天前刚见过,你又不是小树苗,一晚上就能蹿老高。”
沅沅有些挫败,肩膀松了下去,却还是说:“他都不看我,他怎么会知道我前几天有多高,还能准确报出垫了几层鞋垫啊?”
沐景序闻言,眸光扫向宿怀璟一瞬,带着点明显的劝告,似乎在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孩子觉得他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宿怀璟反正没什么所谓,拉着容棠已经自然而然地坐了下去,小厮上了两幅碗筷,他就顺势往容棠碗里夹排骨。
容棠非常无奈,招呼沅沅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饴糖:“宿叔叔来的路上给你买的。”
“干嘛给他。”宿怀璟不悦,“反正我在他眼里就是坏叔叔。”
容棠:“……”
沐景序:“……”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语的情绪。
柯少傅已经开起了嘲讽:“哦呦呦,这么大人了,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丢不丢脸哦?”
说完他一把拎起抱着饴糖正要啃的沅沅,边往外走边说:“咱不跟他玩,省得被传染成幼稚鬼。”
宿怀璟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一门心思给容棠夹菜,看着他吃进肚子里,自己才也开始吃晚饭,看的沐景序一脸懵,不太理解这两人家中是没粮油了还是没柴火了,要大老远跑过来蹭他们一顿饭吃。
但人都来了,他不可能离席,便又舀了一碗汤,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陪二人。
直到后来的客人都吃了七分饱了,沐景序才笑着问:“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宿怀璟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幼稚到头,闻言不悦地瞅了自己兄长一眼:“你不知道吗?”
沐景序微怔,笑意顿了顿,纳闷地看向他,最后又望向容棠。
容棠摇了摇头,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五殿下为什么会去大理寺,兄长清楚内情吗?”
沐景序张了张嘴,神情出现一瞬迟疑,没有立即回答容棠。
宿怀璟却没好气地说:“他邀请的。”
容棠一下愣住,想起中元节那日书房散落的纸张。
宿怀璟从来都是个理智过了头的人,他在自己身上永远不吝啬牺牲与算计,哪怕断一条胳膊换别人死亡,估计也会答应。
但一旦在亲人爱人面前,大反派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孩了。
明知盛承厉是一条毒蛇,随时可能反咬一口,沐景序还要邀他共事,宿怀璟闻言自然是万般不悦,以至于发生争吵。
沐景序有些无奈,但又纵容着幼弟,看了宿怀璟一眼,温声解释:“不是大理寺就是御史台,又或者是六部中其他任意一个。与其将危险放在看不见的地方,任其发展,不如放到我眼下。”
容棠也不赞成:“可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沐景序微怔,似乎印象里从来没听过容棠这么评价别人,反应过来后笑了一笑,道:“至少我能制衡他。”
容棠懵了一下,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制衡?”
沐景序望了望宿怀璟,最后没选择隐瞒,坦白道:“我给他下了药,必须每月服下解药,否则随时可能毙命。”
容棠瞳孔一瞬间放大,惊讶写在了脸上,声音都有些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沐景序没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为何,却还是说:“两年前的春节。”
容棠:“……”
庆正九年,从一开始沐景序就没有心向着盛承厉。
这种情况下,盛承厉真的能忍二四年不对他下手?
他连知恩图报都学不会,背信弃义、有仇必报,于他来说,才是这场一开始就未交付真心的权谋游戏中的最优解。
怎么会是制衡?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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