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抹讶异。
卢嘉熙一边等着新上来的菜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顺嘴聊着万寿节一应事宜。
宿怀璟瞥见容棠的神情,心下隐隐浮上来一瞬间的警醒,状似不经意地捏了捏容棠的手腕,问:“怎么了?”
容棠下意识摇头:“没什么?”
可很快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大绥要派太子来?已经定了吗?”
宿怀璟心下微冷,有了猜测,温声道:“消息既已传到礼部,多半是已经定了,只是万寿节毕竟还有几月,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也不好说。”
他说着话音一转,直截了当地问:“棠棠在担心什么?”
容棠张了张唇,没有立时说话。
在这个世界观的设定中,大虞是最强盛的国家,民富力强,人文与历史都要远超周边小国。
但大绥却绝对不算“小国”的范围。
它在大虞北境,地处严寒地带,国风彪悍,幅员辽阔,但由于地理环境的因素,导致国家一年中有半年都极为寒冷,食物严重短缺,国民寿命也不够长。因此,几乎每年都会发生边境骚乱的小规模战事。
为抢夺粮食,更为夺取地盘。
而十年前,先太子与卫小将军相继战死的那场祸端,正是由大绥新上任的国君挑起的。
按照容棠在这个世界的立场来说,他与大绥应该有天然的家仇国恨,但小太子……
如果他没算错,也才十岁出头的年纪,能懂多少是非都两说,实在不该牵扯进十年前的两国纷争之中。
容棠想了许久,宿怀璟在一边等他自己想通,只眼底时不时翻涌过几丝隐忍的暴戾,昭示着他的坏心情。
酒过二巡,新上的菜肴又大半进了卢嘉熙的肚子,几人从鎏金楼出来,沿着水棱街消食,吹一吹夏夜的晚风。
容棠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对宿怀璟说:“如果可以的话,想想办法派使臣去国境边接应他们吧。”
宿怀璟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砸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他意味不明地勾了抹笑意,直接应下:“好。”
容棠微讶,转过头看他,惊讶于他这么爽快地答应。
某种层面上来说,若不是大绥恰好在那时候挑起战事,先太子未死,事故本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自己这句话这般没头没尾,宿怀璟竟也答应了下来,实在令人惊讶。
察觉到他诧异的眼神,宿怀璟轻轻笑了一下,坦诚地回道:“大绥太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我需要见他一面。”
容棠愣住,没想过还有这种渊源,他问:“是怎样的重要?”
长街拥挤,灯火辉煌,大虞最富贵的地界,连夜晚都宛如白昼。
宿怀璟低声回答:“可能是我的亲人。”
容棠霎时僵在原地,步子没能迈得动,错愕地看着宿怀璟。
他
在宿怀璟面前甚少隐藏情绪,也正因此,很多时候宿怀璟单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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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重新迈开脚步,给了宿怀璟一个似是而非,又恰好不会被系统规则封口的答案:“一国太子,很少会远赴他国。”
特别是这两个国家在某些方面称得上势均力敌,又恰好有世仇的情况下。
大绥这么重要,原文却将笔墨几乎全都花在了盛承厉与月氏公主身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大绥太子压根没能活着到万寿节。
他死在了远赴他国的路上,大绥国君特意派使臣送了信,要找仁寿帝要说法,开口就要边境接壤的十座城池。
储君的命换十座城池,算不上狮子大开口。
但原著既然是围绕着盛承厉发展的故事,显然不会让他日后的地盘落入旁人手中,在盛承厉的献计下,大绥不仅没要走这十座城池,最后还反过来赔了大虞数百匹骏马和银两。
大绥自己的内斗,小太子本就是一颗弃子,死在大虞的国境上,或许是他为自己国家做出的最大贡献。
政治与外交在当权者眼中是最残忍的游戏,臣民的命如草芥,亲子的命也不过尔尔,容棠觉得厌烦,却又无法改变。
这是男主的高光时刻,纵是他想去救一救小太子,主脑也不允许他自作主张。
这与他无关。
大虞曾有千百战士死在大绥士兵铁蹄之下,如今也不过是他国内斗自食恶果而已,与容棠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主脑这般告诉系统,系统再来给他洗脑。
而如今宿
怀璟说,那可能是他的亲人。
容棠怔在原地,不单单为这一个信息。
他想将自己剥离出来,以一个绝对理性客观的视角看这一个故事。
八岁,父母双亲尽数死亡,以为全天下再没有一个亲人。
十八岁,远在异国他乡素未谋面的亲人死在权力斗争之下。
十九岁,亲哥哥为男主操劳、又或者别的原因而死,他在参加完葬礼之后才知道那是自己的兄长。
……
所有的黑化全都有迹可循。
容棠甚至不敢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宿怀璟散落各地的亲人,又一个个在死后才被他知悉。
茫然中虞京城的灯火连成一片,构成了一场滔天的火焰。
不是显国公府那场大火,而是另一场,深植容棠心底,稍稍回想就会忍不住做噩梦的一场大火。
佛寺千年古钟沉沉坠地,敲响深夜里一声不该出现的钟鸣,万千古佛在烈火中被镀上通红的躯壳,面色似痛苦,却仍悲悯望向人间。
千年古寺一朝湮灭,乌黑的云层聚在陀兰寺山顶七日未散,像是漫天神佛都来念了一首往生经,渡这佛寺,渡这人间。
盛承厉找不
() 到慧缅,回了京城,过去两月,秋高气爽、天干物燥,佛寺起了一场大火。
可哪怕如此,高僧慧缅依旧不知所踪,烈火燃烧过的佛寺连一具烧焦的尸体都没留下。
以前容棠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这场大火究竟缘何而起;可如今他却忍不住去想,那场大火又是谁放的。
盛夏炎热,容棠浑身却起了一层冷汗。
小卢大人正兴致勃勃地立在沿街一个首饰铺子前,给家中母亲和姐妹挑着礼物,时不时拉着两位学兄帮自己做个参谋。
长街上四处皆是安宁祥和,这简直是画卷中才应出现的盛世繁华。
大道无情,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这句话本意应是天道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而它分明也对这个世界千万百姓做到了平等地俯视、顺其自然,可为何……
独独对宿怀璟这般?
独独要让他经历地狱般的绝望,然后拉上来一点,再狠狠踩下去;再拉上来一点,再无情地扔进深渊?
宿怀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容棠在这一瞬间茫然到了极点,看宿怀璟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来一种懵懂的不解,像是个还未启蒙的孩子,茫茫然然、跌跌撞撞地探索这个全然未知的世界。
这幅神情落在宿怀璟眼中,当下一阵不可抑制的心疼。
他不知道容棠想到了什么,但直觉认为跟自己有关。
他没避着人,直接在街上揽住了容棠,拥在怀中轻声安抚:“我在呢,我在这,棠棠别怕。”
一声一声叠着唤,笨拙又温柔地劝哄着。
容棠眼前有些模糊,并非想哭,只是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世界。
他顺从地靠在宿怀璟怀中半晌,稳了稳心绪,轻轻推开宿怀璟:“我没事了。”
他说:“如果是你的亲人,尽量把他留在大虞吧,大绥不是个好归宿。”
躲过了这一次,难保还会有下一次费尽心机的暗杀。
宿怀璟并不追问,只是点头,对容棠有天然的信任:“好。”
容棠视线往前,又看了眼正被迫替卢嘉熙试一支玉簪子的沐景序,道:“替沐大人找一个好些的大夫吧,等事了了,劝他辞官。”
“好。”宿怀璟点头。
容棠敛眸,一点点思索,还有什么能提醒的,良久,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陀兰寺拜拜佛吧。”
两辈子都没遇见慧缅,偏偏这一世撞见了,偏偏这一世他说他们有缘,偏偏送了他一副佛像。
天知道是什么渊源,天知道跟宿怀璟有没有关系。
天道不像个正统,容棠大逆不道地想着,抬眼望了下天。
星云掩映,月华如练,人间繁华,天上盛景,平和地像是一场幻境。
究竟是宿怀璟登基世界线会湮灭,还是盛承厉没登基,天道会消亡?
可这样的天道,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啊?
容棠活在世上这样多次,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也称得上一句歹毒。
宿怀璟看着他的神色,心下沉痛,眉宇间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想让棠棠开心一点,可是好像又没什么办法能转移他注意力。
良久,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钱氏六个月前就流产了,棠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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