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家今日要过来商议婚期,阮意绵他爹娘都未下地干活,哥哥阮意文也特意从学堂告假回来了。
昨晚被噩梦惊醒后,阮意绵便再也没睡着了,眼瞧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索性起来把早饭做了。
阮家人少,干活的劳力比不上别人家,阮意绵体弱,干不得重活,但也想为家里分担一二,于是揽过了做饭的活计,好歹让他爹娘活忙一天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
前几年朝廷研究出了肥田的法子,又培育出了红薯,这些东西在民间推广开后,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山榴村不算富裕,但村里的人也都能吃饱饭了,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两块肉。
农家早饭都吃得简单,阮意绵煮了栗米豆子粥,又蒸了些红薯,夹了一小碗腌黄瓜出来,这顿饭便算是齐活了。
卢彩梅一早起来,看到小儿子已经将早饭做好了,正坐在灶前愣神,还有些纳闷:“绵哥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阮意绵被昨晚的梦搅得心绪不宁,这会儿精神还有些恍惚,怕他娘担心,也不敢多说,只勉强笑了笑:“后头那只大公鸡打鸣,把我吵醒了。”
卢彩梅看他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便猜到他没睡好,她有些心疼,但只以为儿子是记挂江家过来议亲的事儿,也没再多问了。
吃早饭的时候说起阮意绵的亲事,阮意文提出让弟弟不必避着,也同江家人见一面。
梦里他哥哥也是这样说的,那时阮意绵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却是平静地应下了。
阮意文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又多看了弟弟几眼。
大楚民风开放,不流行盲婚哑嫁那一套,村里的年轻人订亲后,只要完婚的前几日不见面就行了,其余时候不必刻意避嫌。
江轻尧他爹娘纳征时都未过来,这次商议婚期,说是林氏和江轻尧带着媒人一道儿过来。
阮意文想让弟弟提前同未来的婆母见面,阮意绵点了头,阮德贤和卢彩梅对视一眼,也没反对。
吃完饭卢彩梅催着小儿子去补觉,阮意绵乖顺地回了房,却没有真的睡下。
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阮意绵心里更加不安了。他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这噩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他便要早做打算了。
无论如何,他爹娘哥哥是无辜的,不该被他拖累,他再如何软弱,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
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让爹娘长命百岁,不再为他忧心,要让哥哥顺利参加会试……
阮意绵定了定神,又将那噩梦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他之前从未见过林氏,等会儿若是林氏和梦里长得一模一样,那便能确定这梦境是真的了,那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同江家退亲了。
除了退亲,还有几件事儿也必须得做。
上辈子嫁到江家虽让他不幸殒命,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他找到了能治好他的大夫、结识了一位好友,还从那位好友那里学到了一门赚钱的手艺。
那位好友名叫“林秋”,是江轻尧的表弟、林氏的亲侄子。他只比阮意绵大两岁,性子活泼,人也善良。阮意绵病重时,他偷偷托人帮忙买药,可惜被人撞见了,他也被林氏关起来了。
林秋在江家过得很不好,阮意绵死后没多久他就被江广乾强行卖给一个老鳏夫做妾了,也不知最后逃没逃出来。
阮意绵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要提前将林秋从江家救出来。
在这之前,他要用上辈子学会的手艺多赚些银子,给自己治病、改善家里的情况,还有救林秋都得用钱……
*
江家的人过来后,阮意文去喊他弟弟出来,刚敲了一下,门便开了。
阮意绵望了望外面的日头,心里一片冰凉,梦里林氏她们也是这时候过来的。
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沉重无比。阮意文察觉弟弟今日有些不对劲,又拉着他低声叮嘱了几句。
“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我还是觉得你跟江轻尧这婚事定得有些草率,也不知他爹娘品性如何,会不会欺负你。等会儿若是他娘不好相与,你就先推脱一下,别应下婚期,我已经同爹娘交待过了,横竖还没定下婚书,后悔也还来得及……”
哥哥絮絮叨叨的,说的话与梦里一字不差。
一切都对应上了,饶是阮意绵不信邪,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那就是他的上辈子。
阮意文平日里爱摆哥哥的架子,虽然关心弟弟,但少有这样语重心长叮嘱他的时候,阮意绵上辈子没发觉他的忧虑,现在如梦方醒,才发觉他哥哥上辈子就不赞同这门婚事。
阮意文见弟弟浑浑噩噩的,心里实在担心,没忍住多嘱咐了几句,后头说的这些话,倒是上辈子未曾说过的。
“你虽是个哥儿,却也不一定非得嫁出去,实在不行,还有哥哥养你呢!”
阮意绵听到这话,想起他哥哥上辈子的遭遇,猛然红了眼。
*
“请期”一般是上午过来,吃完早饭卢彩梅便张望着了,但江家的人临近中午才到,说好要过来的江轻尧也没有出现。
卢彩梅心里有些不快,阮德贤推了推她,她才挂上笑脸迎上去。
除了媒婆,林氏还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一个赶车的车夫一起过来。
林氏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弹花暗纹长袄并黛色盘金彩绣棉裙,头上插了两只金簪子,手上也戴了只玉镯子,很有些贵夫人的派头。
饶是对江家的富贵早有耳闻,这次真与林氏见了面,卢彩梅也拘谨了几分,她又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才上前寒暄。
阮德贤年轻时曾在大酒楼里当过跑堂伙计,见过些世面,也认得几个字,这会儿便比妻子从容一些。
他招呼人进屋坐,又让妻子将特意准备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阮家人礼貌又热情,林氏面上却不见笑意。她扶着丫鬟的手挺着下巴进了门,进门后将四周都扫视了一眼,才撇撇嘴坐下。
她这副作态看起来不像个好相与的,阮德贤心里微微发沉,面上却不露声色。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林夫人莫要见怪。您几位一路过来着实辛苦了,先喝杯茶水润润嗓子吧。”
他这话说得客气,一同过来的媒人笑着同他客套了几句,林氏却一直没搭腔。
林氏坐下后,翘着兰花指端起桌上的茶水瞧了瞧,半晌嗤笑一声,对着卢彩梅道:“姐姐真会持家,这茶叶是轻尧送过来的吧?”
卢彩梅面色有些难看,阮德贤也沉下了脸。
村里人也是这几年才勉强能吃饱饭的,哪里有闲钱买茶叶?阮得贤平日里喝的都是自家种的粗茶。
这次江家人过来,阮德贤要去镇上买茶叶待客,被阮意绵拦住了。
家里拮据,平时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他不愿意花爹娘的血汗钱为自己做面子,便说拿江轻尧送过来的茶叶招待就行了。
阮德贤想着他们买的还不一定能有江轻尧送过来的好,便没再坚持,没想到竟被林氏当面挑了刺。
今日她们姗姗来迟,江轻尧又失约未来,已经十分失礼了,林氏既不解释儿子为何失约,也不说明为何来晚了,明显是没把阮家人放在眼里。
林氏傲慢无礼,但江轻尧对儿子的好他们看在眼里,以儿子如今的情况,再没有比江轻尧更好的选择了。
阮德贤心里思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这茶叶确实是轻尧送过来的,我们乡下人不懂茶叶,绵哥儿他娘想着轻尧送的定然是好的,这才特意拿出来招待你们的。”
阮德贤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给足了江家面子。
那媒婆是江轻尧请的人,她有心缓和气氛,便笑着附和道:“江秀才拿来孝敬岳家的,那定然差不了!托林夫人的福,我这老婆子今日也能尝尝这好茶的滋味喽!”
林氏横了她一眼,并不领情,那媒婆讪讪地闭了嘴。
卢彩梅忍着怒气,勉强笑了笑,对着林氏问道:“轻尧之前说今日也会过来的,可是有事耽搁了?”
林氏把那盏茶推远了一些,侧过头看向卢彩梅,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姐姐这话说得不对,这婚期我们商量就行了,哪里就非得让轻尧跑这一趟?他如今还在念书,乡试只有两年了,他哪有这么多时间花在这种小事儿上?再说了,若什么事儿都让他们这些爷们儿来做,那还要我们女人干什么?”
卢彩梅闻言目瞪口呆,娶妻成家,竟然也是“小事儿”?
她还未来及反应,林氏又不紧不慢道:“既然咱们两家要结亲了,我也得多劝劝姐姐,意绵在村里长大,可能不知道我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趁着还未完婚,你得多教导教导。”
“江家祖辈是做大官的,轻尧这孩子又聪明,以后定然也是要当官的,按理说他该娶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才算是门当户对,可他看上了意绵,我和他爹也拗不过他。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江家的儿夫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卢彩梅听到这里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明明这门婚事是江轻尧一力求来的,为何在林氏口中,倒成了他们阮家攀高枝一样?
她正要出口反驳,刚开了个口,就被阮德贤止住了。
阮德贤握着椅子的手用力得青筋毕露,他气极反笑:“林夫人你继续说。”
林氏面上有些得意,似乎知道他们不敢有意见。
“轻尧现在还小,考取功名才是正事儿,要我说啊,他和意绵晚一些成亲也不打紧,等轻尧考上举人再成亲是最好了,在这之前,意绵还是得多体谅轻尧,不要老是让他往这儿跑,这也不合规矩。”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若是意绵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意绵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来,要有容人之量,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轻飘飘地下了定论。
“若是我方才说的,你们家都能接受,那咱们就将婚期定下来,若是不行,那我们江家可就得再考虑考虑了。”
她洋洋得意地看着阮家夫妻二人,眼里的不屑溢于言表。
一个农家哥儿能嫁给她们家轻尧,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林氏心里笃定,即便再不乐意,江家也会应下这些条件。
这江家十分穷酸,他们家的一个病秧子哥儿,便是嫁给她儿子做妾,也算是抬举他们了,何况是正夫?
林氏一番话说完,堂屋里的气氛便僵滞了下来。
那媒婆保媒拉纤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婆母,第一次见面就说要纳妾的,这明显是对未来的儿夫郎不满意呀!
不过这两家家世门第确实差得远了些,村里人穷苦,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家的哥儿、女郎嫁给人家当妾的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这阮家爹娘会如何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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