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被拉着往家里走,一路埋头不语,盯着地上的。
远处,袅袅炊烟升起,风吹过麦田,将稻杆压低。
“怎么了,”陈柔发现她不如往日那般活泼,“你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吗?”
姜瑶摇摇头,“没什么……”
陈柔口中说的那个“客人”,不出所料应该就是她的亲娘。
她穿越过来前八年,一直以为自己拿了种田文剧本,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教书夫子的女儿,和皇亲贵族根本搭不上什么关系。
按照穿书定律,只要她长大后别随便往家里捡男人,估计能够安定地过完这辈子。
直到八岁那年,她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转动,主角自然不是她——往家里捡人的事轮不到她,因为她爹已经干了。
这一年,她的亲生娘亲找上门来。
也就是这时,她这才知道,自己的亲生娘亲,就是当朝的女帝。
而姜瑶,是她娘亲落难在外,与她爹留下的露水情缘。
她娘亲不远万里寻来,为的就是她当初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姜瑶。
……
“阿昭。”
忽然前方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打断姜瑶的思绪。
姜瑶抬眼望去,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正在不远处朝他走来。
晚风卷起他的衣袖,夕晖落在他的衣衫上,将他的衣裳染成了暖黄色。
他样貌生得漂亮标志,有种雌雄莫辨的美。眉目宛如日暮时的远山,五官精致,身上总是带着文人特有的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是姜瑶在这个世界上的爹,林愫。
林愫见了姜瑶,对陈柔微笑道:“多谢陈小姐送阿昭回来,我还正忙着找她呢。”
听到这话,陈柔连忙羞涩垂下头去,脸颊到耳垂都红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了:“不用、林郎君,举手之劳,不用谢的!”
“……既然阿昭已经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去,我娘喊我吃饭了。”
没说两句话,她立刻就捂着脸跑开,在转角处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瞄了一眼林愫,又消失不见。
姜瑶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微微有些恍惚了。
不得不说,林愫是姜瑶在这个世界见过最好看的人,如果把他放到她穿越前那个世界,就是妥妥顶流级别。
哪怕他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这些年来,有人给他说亲也络绎不绝。
姜瑶从小到大,见过许多次媒婆受托上门来给林愫说媒,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住在城里的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被他的样貌打动,想要聘她为婿。
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林愫似乎不愿意再成婚。
就好比邻居陈家的两个姑娘,都曾对他动了心,陈家父母也曾有意将其中一个女儿许配给他,多次向他表示,只是见林愫态度坚决才作罢。
上辈子姜瑶见过无数貌美的郎君与少年郎,都觉得差点意思,或许就是因为曾经对着这张好看的脸看习惯了,此后总觉得他人比不上。
都接近三十的人了,还那么吸引小姑娘。
难怪当年能让帝女都对他心动。
陈柔走后,林愫牵过姜瑶的手,揉揉她脑袋,将挂在发上的一片碎叶轻轻拂落,“走吧阿昭,我们回家。”
可是走了两步,发现姜瑶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回头:“嗯,怎么了?”
她依然怔怔地盯着他出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愫了。
前世,娘亲来接她的时候,林愫让她二选一。
林愫对她说,他无法陪同姜瑶一起回京,要走,只能姜瑶一个人离开。
要么姜瑶选择跟随娘亲,那从此以后,无论以后如何,忘了他这个爹,好好做她的公主。
要么姜瑶留下,和他一起生活,只不过,姜瑶要与女帝斩断一切关系,放弃身为公主的身份。
虽然说,留下和林愫生活也不错,但是姜瑶忽然有一天得知自己身为公主,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突然间又让她放弃,她必然不甘心。
所以姜瑶选择了后者。
姜瑶知道,她这个选择对不起林愫。
林愫养了她八年,她出生三天时为了让她喝进奶,抱着她连夜奔波,把她从一个小婴儿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让她干过活,让她和那些小姐们一样养尊处优。
就算放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不一定能有单亲父亲做到这种地步。
她这么做,就好像父母离婚被判给母亲的孩子,父亲不闻不问不给抚养费,是母亲独自将她拉扯长大,但是等她长大后父亲又来收割成果,她因为父亲比母亲资产丰厚就跑过去为他鞍前马后,抛下母亲不管,活脱脱的白眼狼。
可是,从本质上说,她灵魂里藏着的还是个成年人,权衡利弊,追求荣华富贵是人之本能。
试问世间,谁不向往朱门大户的生活?
姜瑶也不过是个俗人。
她娘亲所能够给她带来的身份、地位诱惑太大,最终,她在林愫失落的眼神中,踏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当时,她还保留着现代人思维,以为获得了这个身份,就能理所应当享受这个身份给她来带的权势与荣华。
她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享受荣华富贵,都是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远远比姜瑶想象的要大得多。
刚刚开始去到京城的时候,即便她身为女帝独女,还是因为曾经在乡野间生活过,被那些从小在京长大的孩子嘲笑,说她“沾了一股子粗俗气”。
她抵京后,每日课业被排得满满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松散。宫廷仪态,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权谋策论,她看着长长的每旬课表,时常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八岁孩子那个完成。
哪怕她拿出十八岁的自制力和备战高考的斗志去学,多么努力,挑灯学到深夜,夫子却总是摇头说“不够”。
哪怕她做得比常人都要优秀,也不会有人夸奖她,因为她身份她本就高于常人,要做的是面面俱到的优秀,样样都要拔尖,这才是理所应当。
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皇城里的人,为了争夺权势,都是不择手段的。
因为姜瑶是独女,哪怕没有被正式册封储君,也默认是女帝的继承人,无数的目光都盯着她,想要把她拉下来。
皇城之中,少不了明枪暗箭。姜瑶来到这里之后,饭菜被下毒,床上莫名其妙出现毒蛇,蝎子,这些几乎家常便饭。
莫名其妙的栽赃,暗算,总是不时落在她身上,防不胜防。
刚刚开始,身为女帝的娘亲还会维护着她,可是后来渐渐的就开始厌烦,甚至开始嫌弃她懦弱,无能。
“宫里长大的孩子,谁没经历过明枪暗箭,你是朕的孩子,未来的储君,怎能如此脆弱,连这点东西都害怕,将来如何堪当大任。”
“以后这些事情不必跟朕说,布局筹谋,步步为营,如何抓住一切机会,保护住自己,给你的敌人致命一击,是你自己该思考的事情。”
姜瑶的娘亲是第一位女帝,从最不受宠的公主踩着亲人们的鲜血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无论多么受挫,遍体鳞伤,她也能爬起来,绝地反击。
在女帝之前,这个朝代的帝王都是男子,女帝是开天辟地的存在。
和她娘亲相比,她的确是个无能的人,没有足以匹配的智商和能力。
她根本跟不上别人权谋的节奏,别人算计她,一个算计一个准。
她就像个菜鸡一脚踏进大佬中间,东南西北的人都能把她按在地上,狠虐。
她十六岁时,被冤入狱,半夜被人用一根白绫勒死。
直到她咽气,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杀的她。
宫中生活那几年,她几乎每天都会失眠,难以入睡,就算睡着了也不敢深眠,躺在床上的时候提心吊胆,担心突如其来的刺杀,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算计。
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时常会想念林愫,想要回到以前的村子里,和爹爹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不用疲于应对阴谋与算计。
如果她选择陪在林愫身边,虽说没有荣华富贵,或许她能够安稳快乐地度过一生。
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姜瑶鼻子一酸,“爹爹……”
“怎么了?”林愫听她语气不对,微微皱眉,“是不是外面受委屈了?”
听到这话,姜瑶更加忍不住,抱住林愫大腿,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上辈子参悟出了一个道理,哪怕血脉至亲,也会相互猜疑,能够有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多么难得。
林愫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完全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以前居然还不知好歹将他抛弃。
每次回想起当初的选择,她都想狠狠扇自己巴掌。
她眼泪来得突然,林愫脸色一变,连忙拉着她上下打量,“怎么了阿昭,衣服也没有脏,头发也没有乱,也没有受伤,来,让爹爹碰一碰额头…也没有发烧,你为什么哭呀?”
面对孩子的哭闹,林愫显然有些慌乱,连忙搂着她,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小祖宗,你说句话呀,看到你哭 ,爹爹也有点想哭?”
说到这里,姜瑶看到她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眼看着他的眼泪扑闪扑闪就要掉了下来,姜瑶连忙吸了吸鼻子,勉强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我、我就是太想爹爹了,看到爹爹,我就忍不住想哭了,我现在不哭了,你别哭呀!”
她爹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大男人,泪点低得离谱,他的情绪太容易被煽动,动不动就爱哭。
再不收住,他恐怕能比姜瑶哭得还凶。
“真是个傻孩子,”林愫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止住眼泪,“才半天没见,有什么好哭的。”
“对了,”林愫这才想起被撂在家里的人,“阿昭,快跟爹爹回家,你一定猜不到,今天谁来了!”
“你见到她,一定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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