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对自己未能目睹最精彩的一幕很是不满,回房间的路上,还跟陈琮抱怨上了:“这都什么人哪,看到了也不说拍个视频。”
陈琮懒得理他,他那股绷着的劲儿,直到这时刻才一点点松下来,腿上软得发飘,下楼都嫌费劲。
颜如玉嘀咕了会,瞅了瞅前后,压低声音:“哎,跟你八卦个事。”
陈琮觉得新鲜:至于强调“八卦”二字吗?你有不在八卦的时候吗?
他以为是要说红蜡烛、或者那个戏服女人,没想到不是。
“你看见李二钻耳朵上那颗粉钻了吗?”
看见了,陈琮忍不住再次感慨:“至少两百万吧。”
颜如玉鄙夷地看他:“就知道钱,陈兄,你怎么这么肤浅?粉钻,粉色代表爱情你知不知道?”
陈琮没好气,他爷陈天海就是靠贩卖忽悠爱情的草莓水晶手串起家的,他能不知道粉色代表爱情?关键那是“钻石”好吗,身为业内人士,看到钻石第一反应不是售价而是爱情,那叫不专业。
颜如玉:“我再给你一点提示,那颗粉钻是他老婆。”
陈琮哦了一声:“爱钻成痴啊。”
古有梅妻鹤子,李二钻拿钻石当老婆,也不是不行,那手上戴的那个,就是孩子了?一家三口,齐进齐出,还挺和谐。
颜如玉无语,只好直给:“字面意思,那颗粉钻,是用他老婆做的!他老婆!你懂?”
陈琮心头一突,脚下差点打了个磕绊:“骨灰钻石?”
鸡同鸭讲至此,终于走向同频,颜如玉欣慰点头。
骨灰钻石其实已经不罕见了,又称“钻石葬”,是提取逝者骨灰中的碳,通过实验室合成方式制成,而之所以能这么操作,当然是因为钻石的成分是碳(C),而人又是碳基生物,烧巴烧巴也是碳。
所以将人比作“一颗璀璨生辉的钻石”,那不是夸大,是有操作依据的。
陈琮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天然钻石啊,那不值这么多钱了。
下一秒为自己的肤浅羞愧:人家这是爱情,到他这儿,只剩下钱进钱出。
他有点唏嘘:“难怪觉得他挺颓的,死气沉沉。”
颜如玉说:“022号,李二钻,他们是夫妻同号,他老婆就是前022号,以及,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颗骨灰钻做成耳钉吗?”
陈琮还没开口,就被他嫌弃地打断了:“行了行了,你不用猜了,就你那想象力……原因是,听老婆的话。”
说话间,到了209门口,颜如玉刷卡开门。
经过两天的折腾和刺激,陈琮感觉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已经阴暗出芽:“听老婆的话,是一种仪式感呢,还是说,字面意思,真能听到他老婆说话?”
颜如玉手上一顿,旋即嘻笑如常,他进屋插卡取电:“随你喜欢呗,爱哪个意思就是哪个。”
陈琮还想再问,忽然瞥见走廊两头都有人过来。
二加二,四个安保,两边逼近,手里都攥橡胶棍,目光意味混杂。
陈琮面色一冷,原地不动:“怎么着?还来?”
四人都没敢吭声,到了近前,其中两个门神一样贴住门边,另两个在门口两平米不到的范围内踱步、再踱步。
明白了,这个梁世龙,还是不放心他啊。
颜如玉自内倏地探出头来,还乐上了:“呦吼,站岗啊。”
陈琮推着他进了屋,用力甩上门,想想气不过,大声说了句:“守着门有什么用,谁还不会坠个楼了!”
说着,还辅以动作,大步走到窗前,唰的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红绒大窗帘。
现实让他闭了嘴。
人家是豪华房,有景观大窗,可以上演飘逸坠楼,他这是双人间,窗户只半扇门那么大,再加上是二楼,为了防贼,外头还加装了防盗窗。
陈琮默默拉上窗帘,气势远没拉开时那么猛,导致窗帘没拉合拢,留了道两三指宽的缝。
还是专注眼前吧,事情还没完呢。
他问颜如玉:“姜红烛是谁啊?”
***
颜如玉也不知道姜红烛是谁。
他被拦在门口,只能抻长脖子张望,是瞧见福婆和梁世龙在说话,但声音太小,身周的杂声又太大,完全没听着。
不过,这名字,倒是跟红蜡烛呼应上了。
“那个唱戏的女的,叫姜红烛吗?怪不得点红蜡烛,等于是她出场的印记?也就是说,她今晚上,是专门来出作品、留名的?”
真会说话,把行凶叫“出作品”,真不怕寿爷醒来打爆你的头?
陈琮点头,又摇头。
梁世龙曾说过一句“她死三十多年了”,而那个肖小姐,只二十来岁,所以今晚这一出,严格意义上讲,属于模仿式的、场景重现。
他说:“这个姜红烛好像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喜好戏衣扮相,你仔细想想,听说过这人吗?”
颜如玉摇头。
“你不是家族号吗,问问家族的长辈?我感觉,三老他们,都知道这个人,而且,好像还挺忌惮她……”
话还没说完,外头有人敲门。
陈琮叹气,盘问的来了,不过早来也好,反正这一茬逃不过去。
***
来的是梁婵,手里还拿着记录本。
她讪讪的:“那个,有些事要问你,我爸他们走不开,让牛头主问,我帮着记录,牛头马上就来,闲杂人等……”
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瞟向颜如玉。
颜如玉郑重强调:“我是039号。”
陈琮把梁婵让进屋。
梁婵看出他有点不咸不淡,觉得有必要说两句:“刚才,确实也是不敢相信你……”
陈琮说:“我都给你看物证了。”
梁婵委屈:“破布娃娃嘛,那万一是你搞来的道具,贴个人名想蒙我呢?你上来就问寿爷住几号房,我又觉得,兴许你是想套出房号、对寿爷下手,然后你又要我带你进宾馆,我不得提高警惕啊?”
陈琮不好反驳:“那为什么要带去你爸那?”
梁婵认真解释:“如果在楼下就喊,前后都是门,怕你跑了。带上三楼,不是不容易跑么,正好又在走廊中央,四个安保包围,我爸功夫好,再加上我偷袭,比较保险。”
这还分析上了,陈琮咬牙:“八百个心眼子。”
梁婵不服气:“那你还踹了我爸一脚呢,我都没跟你计较。”
陈琮想说,那你爸还打了我一巴掌呢,转念一想算了,说出来幼稚,跟小学生扯头花打架一样。
梁婵以为他还是有气,又补充说明:“之前不是不熟、缺少信任么,那通过刚才的事,能看出你还是挺实在的,信任度不就提高了吗……”
陈琮心中一动,既然信任度提高了,那再透点有用的信息来吧。
他问得突然:“你知道姜红烛吗?”
梁婵一愣,那瞬间错愕的神情不像作假,她问出了跟颜如玉一样的话:“姜红烛是谁?点红蜡烛那个?”
看来,梁世龙从没跟梁婵提过这事。
陈琮岔开话题:“你爸忙什么去了,都没空来找我算账?”
梁婵扑哧一笑,自己也纳闷:“不知道,看着挺严重的样子。马面带人守着门,连我都不让靠近,说是再要紧的事,也天亮再说。”
“那寿爷呢,没事吧?”
梁婵摇头:“不知道,应该……没事吧。”
奇怪,又是戏妆又是红蜡烛又是坠楼,他还以为,激烈已经全集中在这前半夜了,但怎么会隐隐觉得,这无声无息的后半夜,才是厮杀的真正开始呢?
牛坦途很快就到了,如陈琮所料,他的问题围绕着那个女人展开,陈琮把三次遇见那女人的情形,亦即火车卧铺、接站口、消防楼梯上,都一一讲了,就是讲到梦时,牛坦途出言提醒他:“你做梦归你做梦,你就讲她实际出现时是个什么情形、状态就行了。”
梁婵运笔如飞,唰唰记录,偶尔还跟牛坦途讨论两句。
——翻接站的车,估摸着是以为车上有什么协会的资料吧。
——黑山出事当夜,她也来过,怪不得对宾馆这么熟。
——香薰球那烟雾,不是助眠就是致眩的,她是想让整栋楼都睡死过去吧。你在楼梯上一睡就是两小时,跟这烟绝对有关系。
后半段,陈琮不想暴露金媛媛和颜如玉,只说自己侥幸在布草房的架子底下找到工具、逃了出去,因为坚信那女的会再出现,于是一直在附近转悠,终于被他看到,她开车进了停车场,还换了身服务员的衣服蒙混过关。
绝大部分都是实话,也就没什么漏洞,牛坦途只一处有疑惑:你既然不知道寿爷的房间号,怎么会突然间如有神助,在320门口踹翻梁世龙、直奔417呢?
陈琮一下子卡住了。
关键时刻,边上的颜如玉不紧不慢自曝:“我告诉他的。”
理由是:整件事很奇怪,你们一开始抓他,我就觉得抓错人了,所以,当他逃出来之后、走投无路求我帮忙时,我给予了一定的帮助,用意在于借他的手,引出幕后的人,也算是帮协会排忧解难了。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讲完,屋里鸦雀无声,陈琮觉得,颜如玉一定是职场上最遭人恨的那种人:老子忙死忙活、上蹿下跳,成就了你的高瞻远瞩。
不过,事情好歹是基本理顺,牛坦途看陈琮的目光都友善了不少:“事情说清楚就好,这件事上,之前确实是我们武断了。”
他笑着起身,表情里有终于完成一项工作的松弛感。
陈琮就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问:“你们把葛鹏怎么了?”
还是那句话,瞬间错愕的表情很难作假,牛坦途愣了几秒:“葛鹏?没有这会员啊。”
很快又反应过来:“哦哦,那个旅行社对接是不是?”
他居然还来气了:“这个人真就离谱,说好的全程辅助,突然就联系不上了,旅行社说给换个人,这是换人就能解决的事吗?上百号人的票务信息,他交接都没交接!”
还反过来问陈琮:“他怎么了?”
这走向,又不对了。
陈琮索性开门见山:“你们知道他想去大宴会厅偷东西吗?”
牛坦途诧异:“偷东西?大宴会厅有什么东西给他偷?开场石我们用了吊车才吊进来,他想偷也偷不走啊。”
“不是有能照得出人影的珍珠和300万的翡翠镯子吗?”
牛坦途憋了两秒,忍俊不禁:“谁跟你说的?”
“陈琮,协会再有钱,真陈列这些高货,会选在这种地方、连专业的安保都不请?你也是业内,这点常识总该有吧,那都假的啊。”
陈琮懵了:“假的?你们开大会,为什么要陈列假货?”
“这不是例行程序吗?大家都是做这行的,宝玉石最怕什么?最怕层出不穷的造假手段,老手都会走眼,所以咯,开大会交流什么,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踩过的坑不能再踩,亏过的钱不能再亏。”
居然是假的。
谁这么嘴欠跟葛鹏一通吹嘘,引得他动心动念、一去无踪?还有,如果这事跟“人石会”无关,那位肖小姐,是在跟金媛媛撒谎?
陈琮头疼,目光无意中落到窗上。
窗帘居然没拉紧,透过半掌宽的缝,能看到宾馆后的停车场,一辆蓝色的皮卡车,正缓缓倒入车位。
真烦。
他拽住窗帘下角,狠狠往内一扯。
终于是遮严实了。
***
肖芥子停好车,开门出来。
已经是半夜,停车场一片静寂,金鹏的客房差不多也黑了,只寥寥几间还亮着灯——其中一间没玻璃,不过窗帘已经拉拢,帘布虽然够厚重,仍时不时被风鼓起。
皮卡车边上,就是葛鹏的小面包车。
肖芥子走到面包车后,略蹲下身子,耳朵轻贴于后车厢,吹气一样:“红姑?厉害啊,一回生二回熟的,你都能自己爬进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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