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內狱里积年累月留下的冰流,已超乎陈迹想象……他没有料到这內狱里的冰流会这么多!
他就这么走在內狱的甬道之中,眼看着一道道冰流汇入体内,四盏炉火封锁的丹田摇摇欲坠。
灰白的冰流如蛟龙,在这昏暗的內狱里发出其他人听不见的咆哮声,犹如久困樊笼的冤魂心有不甘,要将陈迹全部吞噬。
它们是这神秘世界里,足以凌驾于权与力的力量,如今却被一点点剥夺。
陈迹能感受到自己五脏六腑内透出的寒气,但他在云羊身旁却不敢有任何异样。
然而就在他与云羊经过一处牢房时,却见墙壁上一盏油灯的底座上阴刻着八卦阵图。
陈迹忽然想起先前下楼梯时,那些油渣灯下的一个个八卦阵图……一盏灯便是一座牢,灯不熄,人不灭!
他迅速将油灯摘下握于手心!
刹那间,丹田之中的冰流如潮汐般缓缓退去。
陈迹轻微喘息着,云羊诧异回头:“你拿这盏灯做什么?”
他回应道:“这內狱太昏暗了,我有些不适应。”
云羊嗤笑:“却没想到,一个敢跟我讨价还价的人,竟还怕黑?”
陈迹不答,他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难道人死之后,冰流并不会消散吗?以刚刚冰流数量来看,绝对是积攒很久的。
就算密谍司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短期内杀死那么多人。
是八卦阵图的作用!
是内相担心自己杀人太多,可能被冤魂缠身,所以寻人用八卦阵图,将这些魂魄都拘在了內狱之中,这才积年累月攒下了如此多的冰流。
陈迹平缓呼吸:“云羊大人,取卷宗给我查看吧,想要寻找线索,未必要从当下的案件里找,说不定过去的案件里还藏着许多秘密。”
云羊对密谍招招手:“给他!”
密谍们将卷宗抬来时,赫然装满了十几只大木箱。
陈迹随手从里面取了一本,一边翻看着,一边巡视內狱。
云羊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喝茶等待,密谍则跟在陈迹身后。
陈迹走到一座牢门前问道:“甲字二十七号牢室,以前关押过豫州同知刘耀祖?他此时人在何处?”
密谍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蒙面少年,迟疑片刻,低声道:“这位……大人,卷宗里写着放出去的,便是活着走出了內狱,若什么都没写,便是死在里面了。”
陈迹确定,那位刘耀祖四年前已经死在內狱之中。
他又走到一座牢门前:“甲字二十八号牢室,关押过洛城匠作监主事陈明卓?”
“也死了。”
往后,陈迹便不再问了,只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甲字五十二号牢室,归德府知府许佳文,死。”
“乙字一号牢室,汝宁府上蔡县令田海龙,死;上蔡县丞徐德鸿,死……”
细数过去,有些牢室里死过一个人,有些死过好几个。
陈迹越查越心惊,自己手中的卷宗犹如阎王殿里的生死簿。
他再翻卷宗,这內狱中还曾关押过一些江湖人士、一些隐藏在市井之中的行官,但是这些人所在的牢室并没有冰流涌现过。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得到了冰流的规律。
那些死后能够产生冰流的人,只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官!
……
……
埋在地底的內狱,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场,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里不是江湖,而是埋葬江湖与朝堂的地方。
陈迹站在牢室前,手里是摊开的卷宗,面前是幽暗的牢笼。
他花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将甲字、乙字牢室的卷宗全部看完,剩余的还有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没看,也不需要再看了。
陈迹甚至敢大胆判断,晚星苑那晚所获得的冰流,确实来自静妃的胎儿,皇室血脉生下来便高人一等。
此时此刻,陈迹站在这压抑的內狱中,只觉得有些荒诞。
自己这修行门径,竟是站在了整个宁朝的对立面上,想要修行,就必须有官员与皇室血脉死亡!
宁朝从皇帝到小吏,掌握着这个王朝的所有权力。
而自己,要与之为敌?
云羊说的没错,果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修行门径是什么啊……确实很危险。
云羊坐在一张桌子旁,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见甬道里的陈迹停下来思考,便问道:“找到线索了?”
陈迹从长考中回神:“还没有。”
云羊皱起眉头:“我亲自去接你,来回浪费了一个时辰,现在又等了你一个时辰,结果你说没有线索?”
陈迹为冰流和卷宗而来,两者皆已到手,却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思索片刻问道:“刘什鱼是怎么死的,你们杀的吗?”
云羊摇摇头:“不,他是扛不住刑讯,上吊自杀的。”
陈迹皱起眉头:“他的尸体还在內狱吗?”
“在,你要看看?”云羊来了兴致,将手心里的瓜子扔在桌子上:“我领你去。”
云羊领着陈迹往內狱深处走去,竟是又下了数次楼梯,穿过了数层,才来到最深处,陈迹甚至已经听到地下河流淌的声音。
“喏,就在里面,只有刘什鱼一具尸体,”云羊举着火把走进去。
刘什鱼约三十岁,身体纤瘦,皮肤白皙,脸部煞白,舌头吐出,大小便失禁。
这是典型的上吊而死之征,没有异常。
陈迹看见尸体,屏住呼吸,心中有不适感。
云羊戏谑起来:“我还以为你真的无所不能了,怎么连尸体都看不了?”
陈迹镇定下来:“云羊大人,能够漠然审视同类尸体并不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刘什鱼不是自杀的,是被杀人灭口了。”
云羊摇头:“这次你错了。我杀人多,所以论及此事我更有经验。他的一切死征都是上吊而死的模样:我帮许多人上吊过,上吊者面色煞白,吐舌头且大小便失禁,这点错不了。你可能会想,他是不是被人勒死后才吊上去的?不是的,被勒死之人面呈绛紫色,这个我也熟。”
“理论上,云羊大人所说没错,”陈迹点头。
“嗯?”云羊不解。
陈迹道:“但这些都是可以伪造的。”
上吊的死因是颈动脉被阻断,大脑缺氧而死。
由于颈动脉被瞬间阻断,静脉暂时还能工作,所以上吊而死的人会面色煞白,而被勒死之人则面呈绛紫色。
杀刘什鱼灭口之人应是知道其中的原理,所以伪造了上吊而死的假象:舌头可以勒出来,针灸可以使大小便失禁,精准勒住动脉窦可以导致面色煞白。
对方是专业伪造自杀的杀手,但对方唯独漏了一个细节,脚。
陈迹解释道:“上吊之人,脚尖是下垂的,几乎与地面垂直,两个时辰就会出现尸僵,哪怕把人放下来依然会保持着。但你看刘什鱼,他被勒死前双腿有因挣扎而用力蹬踹,两只脚固定在了不同的方向。”
云羊听了之后面露思索神色:“是这样吗……走,回甲字号那一层,押个死囚过来,试一试便知道了!”
陈迹等人回到上层,他眼看着两名密谍拖了一名死囚过来。
那死囚还没上吊,就已经尿了裤子。
云羊坐在桌子旁,一边嗑瓜子一边讥讽道:“这便是我宁朝的文官,表面看起来铁骨铮铮,实际不堪一击。”
陈迹迟疑道:“云羊大人,他是什么罪?”
“通敌卖国,私自为景朝谍探伪造户籍与路书,”云羊转头对密谍们说道:“将他吊在房顶,我要观察一下!”
陈迹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闭上嘴。
下一刻。密谍们用绳索套住死囚脖颈吊于房顶,踢走了他脚下的凳子。
短短几秒,死囚便彻底没了动静。
众人便这么等着,尸体悬于面前,云羊却若无其事的喝茶、嗑瓜子,仿佛吊起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陈迹只专注的翻看卷宗,以此来打发时间。
两个时辰后,密谍将尸体从房顶摘下,果如陈迹所说,脚尖是绷直的。
云羊击掌赞叹:“以前只是把人挂上去了,却没把人取下来过,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陈迹平静道:“有人想杀人灭口,就说明刘什鱼背后还有大鱼,刘家不止一人通敌,二房刘明显与大房刘明德皆有嫌疑。”
云羊皱着眉头:“刘衮过几日便要回到洛城了,我此时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招惹吏部尚书,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不是要骗我往火坑里跳吧。”
房间内,陈迹握着那盏油渣灯,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不息:“怎么会,我还指望云羊大人提拔我呢。只是先前云羊大人也说过景朝谍探对前线战士的危害,此时为何又明哲保身?”
云羊感慨:“总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前只会杀人,这才刚拿到十二生肖之职半年,若弄丢了多可惜……官场不易啊。”
陈迹看向对方,诚恳问道:“云羊大人,你和皎兔大人擅长的是杀人,内相大人聪明绝顶,为何会派你们来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云羊疑惑:“是啊……难道内相本就希望借我们这杀性,弄死刘家?内相派我们来,就是要杀人的,那我该怎么……”
他下意识拿起茶壶想要给陈迹倒一杯茶,可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先前也只给内相倒过茶啊!
他将茶壶放回桌上:“但现在就算知道是有人杀刘什鱼灭口,也很难抓到刘家的把柄,我该怎么继续查下去?”
陈迹摇摇头:“目前线索太少了,我也没有好建议。只是,云羊大人你不觉得刘老太爷死得太蹊跷了吗?他一死,你们便立马陷入被动。我师父被邀请前去诊病,他乘坐的马车却在半路就坏了,根本没见到刘老太爷。”
云羊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刘老太爷很可能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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