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意一口气跑回了宿舍。
浑身已经湿透。
她一进门,Kiki照常在跟家人视频,原本笑哈哈的她看到狼狈不堪的沈蔷意吓了一跳,扔下手机就跑了过来,惊呼:“我的天,Cynthia,你发生了什么事!”
沈蔷意脸色惨白,穿着的裙子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像纸片一样薄,摇摇欲坠。
Kiki连忙跑去拿毛巾,她接过轻轻地擦了擦头上的水,有气无力说:“谢谢。”
“你赶紧去冲个热水澡!”Kiki说。
沈蔷意点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浴室,脱掉湿衣服,打开淋浴,热水浇下来,浑身的寒气这才驱散不少,但心里的沉重却无法缓解半分。
她无法相信,那些几近贬低的话是从高俞林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除了是她男朋友之外,更是她相识二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些岁月假不了。
在她印象里,高俞林一直是个很阳光的大男孩,即便也会有属于自己的脾气和缺点,但一直懂礼貌,仗义又真诚,他骄傲却不骄纵,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在众目睽睽下拉着她就走不顾及其他人的情况。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接近三年没有见过面了。
她17岁来到伦敦,直到现在,是第五年。她只在19岁那年回过北城一次。
即便这三年,中途没见过面,但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只是在确定关系前,他们还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与曾经只是在不同学校的情况不同。
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差,他忙着学业,她也忙着训练。一开始,难免会感情变淡,也难免会有出现联系断断续续的情况。可能只是聊两句就因为时差没了下文,也可能是看见对方更新了朋友圈,点赞过后又接着聊几句,问问对方近况。
沈蔷意是个不爱倾诉的人,遇到不好的事情,她习惯性自我消化,总觉得把负能量传递给别人很不礼貌,毕竟没有人喜欢做情绪垃圾桶。
但高俞林总时不时出现来关心她,发消息问她过得怎么样,训练累不累,和外国佬相处得好不好。
每到这种时候,总让沈蔷意想起高中那些时光,她每天晚上都第一个去抢占校园通给他打电话絮絮叨叨一天的琐事。
怀念的同时又觉得心暖。
渐渐的,她会跟他分享那些不太好的“负能量”,比如排练太累了,比如同事都太卷了,比如偶尔会遇到种族歧视的现象。
她知道她没有把他当成情绪垃圾桶,她是又开始依赖他了。
他也会向她吐槽学校里的奇葩事,她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他每天吃什么都会拍一张照片给她,还问伦敦有没有这些,她说英国是美食荒漠,就算有中餐也不正宗。
他说等她回来了带她去胡吃海喝。
他会准时在新年的第一天祝她新年快乐。给她拍烟花视频。
会时常给她打视频电话,她如果忙的话,就会把手机立在一旁,专心练功。他则会干些别的,写作业或者打游戏,就这么相互陪伴着。
每每看到她跳舞时,他总会夸她好美。
时间长了,沈蔷意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和依赖越来越深,他是她最亲密无间的好友与亲人,也是她在异国他乡的唯一精神寄托。
直到四个月前,他说有个女生一直在追他,她听到过后,心中异样情绪一直无法缓解,看不到他的消息就总会胡思乱想心不在焉。
她意识到她很怕他会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所以忍不住给他打了通视频电话过去。试探般问他干嘛去了,他说那个女生来宿舍找他告白。
她问他答应了没有。
他说答应了。
那一刻,沈蔷意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毫无征兆地扔进了冰窖里,眼泪就这么无意识地落了下来。
高俞林都傻眼了,连忙说是骗她的。
结果听到后她哭得更凶。他则一边笑一边安慰她。
之后的剧情走向简单明了,水到渠成。他问她是不是怕他被抢走了,她犹豫了下说了个是,他又问舞团里有没有人追她,她如实说有,然后他就说那可不能让人把你抢走了。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在网络上的相处一直都甜蜜和谐,沈蔷意甚至觉得他们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这短短几天的现实接触。
种种细节让她坚定的信念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真的是网络上的那个他吗?这真的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吗?
他在车上说的那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把刀子深深扎着她的心。
而且恍然间记起了那杯热可可,当时她问是不是他送的。
他竟然说是。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应该也算一种撒谎。
她好像突然不了解他了。
难道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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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蔷意洗完澡,吹干头发走出浴室。
Kiki敲了敲她的房门,然后送进来了一杯刚煮好的红茶。
沈蔷意道了谢,Kiki顺势在她床边坐下来,担忧地问:“你发生了什么事?Cynthia,方便告诉我吗?”
沈蔷意端着红茶浅浅抿了一口,或许是情绪堆积得太满,她也急需一个倾诉对象,也或许是实在太迷茫,她需要有人指点迷津。
所以她就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Kiki,不过并没有透露高俞林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只说他们因为贺静生吵架了,高俞林有些误会她了。
Kiki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还是如实说道:“Cynthia,先抛开贺先生不说,但你的男朋友真的很不尊重你。”
简单一句话就又让她想起今晚贺静生说的那句————从你的男友出现到现在,有哪一个瞬间在意过你的感受。
她情不自禁皱起眉,神情越来越凝重。
Kiki毕竟是个外人,她自知不好插手别人的私事,所以边界感很强地点到即止,跟沈蔷意说了句晚安,便离开了。
沈蔷意默默喝完这杯红茶,打算早早上床睡觉。睡着了就不会再心烦。
一起身便看到摆在地上的帆布包,她连忙走过去捡起来,帆布包外面湿了,里面只是有一些润。翻出手机看了看,幸好没进水。
也看到了帆布包里,一张便签。
是贺静生塞进来的那一张。
她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白色蔷薇花便签。哪怕是一张简单的便签,做工也能看得出无比精致,还透着淡淡的香气。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
号码下面的落款是他的名字。
“贺静生”三个字,笔锋凌厉,强势张扬。
沈蔷意光是看到他的字都觉得心口发悸。
全都是因为他!
她抿紧唇,将情绪全都发泄到了这张小小便签上,用力去撕。
不知道这便签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很硬,撕的时候边角划过手指,她“嘶”了一声,定睛一看竟然划出了一道很小的口子,顷刻间氤出红色血迹。
沈蔷意心里更窝火,她忍着痛将便签撕了个粉碎,无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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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休息。
以往的周末,沈蔷意仍旧准时准点出现在练功房,可今天却赖床了,迟迟起不来。
因为头很痛。
鼻子堵得要命,一晚上都没睡好。
是感冒了。
不过幸好没发烧。
英国看病和买药相比国内要麻烦许多,所以沈蔷意就网购了很多国内的感冒冲剂囤着。她翻出来一袋泡上喝了。
整个人头重脚轻的,又窝上床睡觉。
不知道过去多久,微信电话的声音将她吵醒。
她迷迷糊糊睁眼,摸过手机瞄一眼,看到来电显示后睡意瞬间消失,抿着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听。
“喂。”她一开口,鼻音很重,声音很哑。
“乖乖,你在哪儿,干嘛呢。”高俞林一开口就是无比自然的口吻,亲昵叫她乖乖,好似昨天的愉快没有发生过。
沈蔷意微蹙起眉,“在宿舍。”
“我还以为你在练舞呢。”高俞林说。
沈蔷意心口堵得很,委屈更甚,她深吸了口气,还是明说:“我不太舒服。”
高俞林愣了下。
“对不起,依依。”须臾,高俞林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懊恼,诚恳地道歉:“昨天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昨天我就是.....就是被冲昏头脑了,我就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知道吗?那个男的那么有钱,我怕你会被他抢走......”
沈蔷意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浓重的鼻音里出现了点哭腔:“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高俞林貌似更愧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沈蔷意又没说话了。
“你身体好点了没?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肯定还没吃饭吧?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高俞林哄道。
这算得上是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吵架。
沈蔷意从来不擅长跟人闹矛盾,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消化。这时候高俞林又如此态度诚恳地道歉和轻哄,沈蔷意心中那股郁结这才消散了些,她是真的喜欢他的,自然再也生不起来气。
“好。”她应道。
“那我来接你。”
“嗯。”尾音也跟着上扬。
挂了电话后,沈蔷意看了眼时间,竟然都已经傍晚六点多了。
她吃了药后,昏昏沉沉睡了一天,这会儿头已经不痛了。不知道到底是起了药效,还是两人的僵持得到缓和,她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夏天的伦敦天黑得很晚。可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还残留着昨夜那场雨留下的潮湿。
为了不让感冒加重,她穿了套雾紫色薄开衫套装搭配浅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简单的一脚蹬法式平底鞋,扎了个丸子头。
除去演出和一些重要场合,她平常基本不化妆。嫌化妆麻烦,而且脸闷得很。
然而生了病脸色不好,苍白得像鬼。
何况谈恋爱了总归是要爱打扮些的,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于是她又着急忙慌地化了个淡妆,气色这才好了点。
沈蔷意没有奢侈品,帆布包湿了,她就只好翻出一个很小的斜挎包,只够装下一个手机。
收拾好一切。
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算下来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中午Kiki有说给她做三明治,她当时一点胃口都没有就拒绝了。
她喝了点热水垫垫肚子。
坐在床上,一边等高俞林来,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拇指一点屏幕就有丝丝痛感,她看了眼,是撕便签留下的伤口,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怔怔地盯着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微信电话响起,她这才回过神,接听过后,高俞林说他在楼下了。
沈蔷意立即出门。Kiki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高俞林穿着件条纹衫卫衣和运动裤,搭配帆布鞋。整个人清爽又有少年感。
他站在路边等她,低头看手机。
让沈蔷意一时恍惚,想起了读高中时,放学走出校门,总能看见他站在校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她。
心潮涌动。
沈蔷意悄悄走过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恶作剧般“嘿”一声,故意吓他。
他应该是在打字,沈蔷意一来,略显慌张地将手机锁屏。
抬头看沈蔷意,目光深了点。
“今天这么漂亮。”他牵起沈蔷意的手,又立马补了句,很真诚:“哦不,每天都好漂亮,漂亮得像仙女。”
她听过太多夸赞,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会很不好意思。
高俞林拉着她的手去打车。
又忍不住看沈蔷意。表情有些复杂。
沈蔷意真的很美,美得不可方物。
跟Isa不一样,Isa的外貌也非同一般,可她是艳丽那一卦,美得有些俗。
沈蔷意的美很纯净,不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很.....神圣。神圣得不能亵渎。
想到这儿,高俞林内心中那一股内疚感更重了点。
昨晚的事,一开始的确是有点冲动,被她和贺静生给刺激到了。不过他做也做了,没什么好辩驳的,说白了男人都俗。一边抵不住诱惑,一边又忍不住愧疚。
所以他想弥补。
不由自主将沈蔷意的手牵紧了点。
两人距离很近,沈蔷意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有些惊讶:“你抽烟了?”
高俞林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烟味应该是昨晚留下的。
他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啊,抽了点。”
沈蔷意沉默。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高俞林会抽烟。
出租车来了,两人上了车。
高俞林报了个餐厅的名字,到达目的地之后,是他付的车费。给的现金。
看样子是去兑换了些英镑。
高俞林带沈蔷意来了一家挺平价的网红餐厅。
用餐时,高俞林突然问沈蔷意:“依依,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在硅谷大厂工作,她说可以给我写推荐信,让我去硅谷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很好的机会呀!”沈蔷意眼睛明亮。
高俞林成绩一直都不错,还拿过奖学金,她一直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高俞林不置可否,“我也觉得。”
晚餐还是高俞林结账的。
吃完饭,时间才九点,高俞林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
沈蔷意点头:“好呀。”
一顿晚餐下来,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好似都消失了,他到伦敦这么多天了,难得有时间可以好好陪他,沈蔷意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又去看了一场电影。
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
高俞林握着她手的力度加大了几分,侧头看她,试探般问:“跟我回酒店吧?”
沈蔷意手指颤一下,她也朝他看过去,两人目光相撞。她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神变得比夜色还粘稠,渴望和暗示都写在了脸上。
自然知道他的邀请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跳如鼓。吞咽几番唾沫,最终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嗯。”
声音低得像蚊子音。
高俞林笑起来,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
沈蔷意低着头,耳朵根都红了。
两人又打车回了酒店。
保洁员早就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自然不担心会有昨晚留下的痕迹。
走进房间,高俞林脱了鞋,换上酒店的拖鞋。
“你先洗吗?还是我先?”高俞林故意问,“还是我们.....”
沈蔷意立马打断:“你先!”
高俞林调笑,“好吧。”
沈蔷意略显拘谨地站在床边,手攥着斜挎包的带子。
紧张得小腿都在抖。
高俞林却淡定自然得很,也很殷切,又拆了双拖鞋,放到沈蔷意面前,“先把鞋换了吧。”
“嗯。”
沈蔷意穿的是一条直筒阔腿牛仔裤,裤脚很大,挡住了她的脚。
她微提起裤脚,脱掉平底鞋,露出了她的脚。
可就在看清她脚的那一刻,高俞林动作明显顿了下。
她的脚很瘦很白。不过脚背和脚趾全是伤痕,旧的新的,密密麻麻。甚至大拇指旁边的跖骨突出很大一块。
总之脚整体有些变形。无法想象,那么完美的人有着这样一双脚。
“换、换吧。”他卡了一下。
沈蔷意却没有动,她怔怔地看着高俞林。
她是个心思敏感,擅长察言观色的人。
自然没有错过高俞林看到她的脚之后,那一闪而过的惊愕和.....嫌弃。
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刚才的眼神,比他昨天说的那些话还要有杀伤力。
一口气堵在咽喉,感冒好似一瞬间加重,她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她捂着嘴,咳得胸口闷闷作痛。
高俞林连忙给她拿水。
沈蔷意无法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匆忙穿上自己的平底鞋,“对不起,我的感冒太严重了,万一传染给你.....我先回去了。”
她断断续续,无比艰难地说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几近慌张地跑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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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蔷意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躺在床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一直在响,她充耳不闻。
眼泪几乎将脸上的淡妆融得掉光了。
她没换衣服,拉过被子蒙住头。
第二天早早醒来,眼睛红肿,脸色更差。
而感冒也更重了。
她机械地去卸了昨天的妆,冲了感冒药喝。
从前觉得睡觉是治愈坏情绪的最好方式,现在看来,并不是。
她强打起精神,去换了衣服,吃了点面包,出门去剧院。
上午听芭蕾大师讲课,练功,下午排练。
《天鹅湖》是明年的剧目,和《睡美人》同时排练的还有《胡桃夹子》,下个月即将巡演,直到圣诞节后结束。行程非常紧张。
可沈蔷意一整天都有点不在状态。
Delia自然看出她的反常,询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的脸色如此差,还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沈蔷意拒绝。
到了傍晚,其他同事都离开了,她仍旧留在练功房里。白天浪费的时间,她得趁晚上补回来,找回状态。
继续练了一会儿,肚子饿了。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块蔓越莓面包,一边吃一边拿出手机。
高俞林给她发了很多消息。
昨晚她离开后,他一直问是不是他哪里惹她生气了,她中午吃饭时才回复他说没有,现在又发来消息问她感冒好了没,还说来宿舍接她出去吃饭。
沈蔷意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回:【我在练舞,你去吃吧。】
发完消息,手机扔到一边,她脱掉足尖鞋。
坐在地上,双腿曲膝,她盯着自己的脚。
忘记缠绷带,脚趾又有些擦伤破皮了。但在本来伤痕累累的脚趾上倒不觉得有任何突兀。
她知道她的脚很丑,可她的脚给她带来了属于她自己的荣誉。
她很爱她的这双脚。
越爱就越无法忘记高俞林昨晚的眼神。
和他相处中,她可以接受高俞林的一些她不曾见识过的一面,可以接受他的缺点,可以接受两人发生矛盾。毕竟无论什么关系,都需要彼此磨合。
她愿意和他磨合,希望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记得那天他看完她的演出,他夸她跳得好棒。他也曾无数次夸过她跳舞时好美。
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她唯一无法接受的是他只看到她的光鲜却不能接受她的伤疤。
她觉得好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沈蔷意默默啃着面包发着呆。面包有些干,水也喝光了。
“叩叩————”
清脆短促的敲门声打断沈蔷意的思绪,她说了句:“Come in,please!”
同时也站起身。
门被打开了。
出现了一道颀长身影,是个男人,真的太高,快要抵到门框。
男人站在门口,背光而立,感应灯朦胧的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轮廓。
练功房的灯,她休息的时候是关掉的。
此刻练功房里的光线昏暗,走廊的光从练功房宽大的曼努埃尔风格的窗户中投射进来。分割成了分明的黑白区域。
下一秒,男人迈步。
皮鞋的声音落在地板上,缓慢靠近。
沈蔷意连忙将灯按开,明亮的光顷刻间灌满整个练功房。
“怎么是你?”
沈蔷意看到突然出现的贺静生,她第一反应就是皱起眉,脸上露出惊讶和防备。
贺静生穿一套黑色西装,非常正式地系着领带,别着一枚烫金的领带夹。一手抄兜,一手提着一个袋子。
他不紧不慢走到沈蔷意面前,第一句话却问:“生病了?”
沈蔷意一愣。
没想到他会察觉。
走近一看,注意到她潮红的脸颊,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抄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来,缓缓抬起,手背朝她探过去。
沈蔷意下意识往后退。
可他的动作却更快,迅速伸到她脑后,扣住了她的后脖颈,令她退无可退。也强势得不允许她有任何闪躲。
沈蔷意猝不及防睁大眼睛。他的胳膊十分有力,迫使她被动地往前迈了一两步。
贺静生则面不改色,掌心触到了她后颈的温度,不太确定。她没动了之后,这才松开禁锢,手背触上她额头。
确定温度正常后,撤离。
不过还是摸出了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言简意赅:“阿山,备车。送沈小姐去医院————”
“不用!”
他话音还未落,沈蔷意大声拒绝,皱着眉的样子,抵触意味很浓。
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激,她又努力平和下来,客气道:“谢谢好意,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贺静生将她的拒绝置若罔闻,继续问:“哪里不舒服?”
“不劳您费心了。”沈蔷意也坚持。
僵持几秒,贺静生慢吞吞挂了电话,垂眸看她,声调淡然,下沉的尾音意味不明:“我还是喜欢你称呼我为,‘你’。”
沈蔷意想起刚才看见他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怎么是你”,忘了用“您”。
“您怎么来了?有事吗?”
她像是故意跟他作对,“您”字咬得极其用力。
贺静生大概是被逗乐了,鼻腔发出短促的气音。
不过也没与她计较,反问:“作为赞助商,我来需要理由吗?”
“.......”
沈蔷意哑口无言。
“也作为你的追求者,”贺静生眉梢微扬,语气竟然分外真诚,“我希望你明白,追求是个动词,代表着行动力。”
“我不需要您的行动力。”沈蔷意说。
“是吗?”贺静生目光掠过她手上那一块吃得还剩下一半的干巴巴的面包,一针见血,“我怎么瞧着,你现在好像很需要。”
“别那么逞强。”他打开手中提着的袋子,拿出了一杯热可可,缓缓抓起她的手,将热可可塞进她手中,她被迫握住杯身,想挣扎,他便略收紧力度。
动作强势,嗓音却低缓温柔,循循善诱般劝说:“人都有需求,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感知需求和认清、正视自己的需求之后,或许可以试着接受一些善意的,行动力。”
他这话说得耐人寻味,暗示性很强。
递给她热可可后便越过她往里走,从前面的落地平面镜打量沈蔷意纤瘦的背影,慢条斯理说:“开完一个无趣的会议,回来的路上就在想,现在这个时间,某个大舞蹈家是不是还在默默努力。”
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那杯热可可,终究还是当面送了她,即便她并不想要。
那也没关系。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沈蔷意有些臊。
她正欲开口,突然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呼喊声————
“依依,依依?”
是高俞林!
“依依,你在哪儿,哪个房间?”
这里有很多排练厅和练功房,高俞林不清楚她在哪一间,所以便在外面喊。
沈蔷意头皮一麻,她转身看向贺静生。
结合上次的前车之鉴,如果这时候让高俞林看见她和贺静生共处一室,他肯定又会误会......
身体的第一反应已经快过去了大脑思考,那就是跑过去,拉过贺静生的手臂,将他迅速带进了练功房最里面的一间更衣室。
“贺先生麻烦帮个忙,别出去。”她匆忙一句便转身往外走。
不料手腕被握住,她被迫回头,被拽得往后退了几步,他居高临下垂眸,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他的视线掠过她拇指上的一道结痂的血痕,顿时了然,“在这种需要我帮助的情况下,有没有让沈小姐后悔撕掉我的联系方式。”
沈蔷意无语凝噎又无话可说,似乎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又一针见血。脸上也浮现出被戳穿的心虚。
“我很欣慰沈小姐这么快就学会了表达自己的需求,不过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贺静生倏尔勾起唇,斯文平静的面孔下终于显露出凌厉锋芒和恶劣又玩味的捉弄之意:“跟外面的垃圾分手,我就帮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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