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暗。
雨也越来越大。
风时而呼啸，鞭挞着飘摇之城，时而又寂静的可怕，似乎在为下一次席卷做蓄力。
好在影视城的那些落难者们通过威压钢丝做的高空临时索道陆陆续续被转移到了羊肠山，正逐步朝着岚城救援队里转移。
“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那位曾经做过监理的男子钟定伟说道。
钟定伟受了伤，腿被什么东西给轧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季队长，你也回基地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几个年轻的学员说道。
“行，这边交给你们了。”季云点了点头。
季云看了一眼那位没走多远的监理钟定伟，犹豫了一会，还是主动跟了上去，并伸出了一只手搀扶着他。
钟定伟其实爬山爬得很吃力。
这会有人帮忙，而且还是救了影视城大多数人性命的季云，顿时受宠若惊，急急忙忙再次道谢。
“没事的，到了基地，我们那边有药，你这伤不会落下病根。”季云说道。
“太谢谢你们了……真的……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钟定伟有些语无伦次道，往前走了几步，他才接着道，“其实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太甘心，我那小儿子送到荷兰去读书，有个一两年没见了，就是想再见一见他。”
“荷兰读书不便宜吧？”季云笑着问道。
“荷兰那边有专门给我们国人孩子做寄养的家庭，确实不便宜。我自己小时候没啥读书的环境，早早的在工地干活，靠着自学弄了点证，但辛苦是真的很辛苦，我那小儿子是读书的料，很聪明，就是想给他提供点更好的条件，到时候在荷兰读一个建筑专业，回国就是那种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结识的总设计师。”钟定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不停的说道。
“总设计师是不错，但做工程的还是得将良心啊，像我们这影视城的大工程，纯粹豆腐渣，洪水再大也不至于能把城墙给冲垮啊！”季云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将话题往这上面引。
这句话让钟定伟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
他默默的向前走了好几步，似乎在犹豫。
好一会，钟定伟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唉，季队长，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瞒伱了，其实我知道这影视城的工程有问题！”
“真的假的？”季云故作惊讶。
“我以前就是监理，我们公司竞标，就是负责影视城质量的监制，前些年我就发现了材料商那边更换了一些石料，那些石料经不起雨水的侵蚀，制作加工方面也不合格。”钟定伟说道。
“还有这种事？？材料商是哪一家公司提供的？”季云问道。
“大匠城石业……老匠街你知道吗，听说是那里的一個石匠老板的公司。”钟定伟说道。
“这个……我听说过，我……”季云忽然间说话也有些结巴了！
石匠老板！
老匠街其实就是岚城各个工匠的一个聚集地。
金匠、锁匠、石匠、皮革匠、修匠、木匠、粉刷匠等等。
其中石匠是最多的，因为岚城有自己的石厂，负责切割，负责粉碎，负责加工的工人都称之为石匠工，老石匠大概有七八户！
但是，如今做得最风生水起的，正是江百硕这位大石匠，他早已经晋升为了石业的老板，在岚城最贵的地段买上了豪宅。
而这个江百硕，其实还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江华的叔叔。
在季云的印象里，江华的父母是两个游手好闲之人，从小对江华有着非常恶劣的打骂，并且基本上对江华是不管不顾，让他在街头自生自灭。
但江华的叔叔，江百硕却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对江华也会有一些照顾，江华的学费也多是江百硕给的。
当钟定伟点出了这个石业公司是老匠街的一个石匠开的之后，季云就知道是谁了！
这让季云不禁感到浑身冰寒！
难不成自己这些年一直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个石业能耐非常大，岚城大大小小的工程所需要的石料基本上都是从他们那里进的。可你也知道，一个石业厂再大，每年产出也是有限的，他们大匠城石业怎么可能吃得下全城那么大的订单？？”钟定伟说道。
“他们怎么做的？”季云问道。
“当然是把岚城附近大大小小的石厂出的货全部买走，包括一些不怎么合规的小作坊。那些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加工石料都是一货车一货车的往他们公司运，卖上一个辛苦钱，然后他们再高价卖给岚城的各个工程项目！”钟定伟说道。
“可所有项目理论上都是竞标的啊，施工、采购、监管那都是三家不同的公司。”季云自己也是有学这方面的，当然清楚岚城市政是不会对此放任不管的。
“所以这就是他们能耐大的地方啊，无论怎么竞标，最后他们都有办法让几家公司达成私下共识，要么大金额贿赂，要么玩阴的手段，要么去和他们身边的人交好，拉他们下水，最后不配合的人，就会被用各种办法剔除出去。”钟定伟说道。
“你就是被剔除出去的监管人员？”季云问道。
听到这句话，钟定伟却露出了几分惭愧之色。
也是过了一会，钟定伟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以为这是报应来着，就是城墙被冲垮这事……”
“报应，你不是因为不和他们合作，被踢出去了吗？”季云问道。
“我一开始确实是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可实在没办法，我也要养家糊口，他们抓住了我以前工程监管上的一个失误，如果我不和他们合作，我可能连工作都找不到，而且他们工会那边还有人，会让我连国内都混不下去，没办法，我也只好收了他们的钱……收了他们钱后，我就把我小儿子送出国去了，有些干工程的，你要不在里面，都不知道他们有多黑！”钟定伟说道。
季云突然停住了脚步。
钟定伟也愣住了，以为自己触犯到了这位季队长，于是小小声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前面有鳄鱼，绕开走。”季云说道。
“哦，哦。”钟定伟点了点头。
“这次大灾，事后肯定会调查所有豆腐渣工程的。”季云缓缓的说道。
“我也想通了，要能活下来，我自己主动去交代。”钟定伟说道。
“就怕是这一场大水，本来还能查的，结果什么都查不到了。”季云长叹了一口气。
主动交代又有什么用，钟定伟这样的小角色，被裹挟着收受贿赂，他的自述自首根本就撬不动整个盘踞在岚城的黑色利益集团！
季云之前就在思索着，岚城是否还有一头比刘赤更凶猛的大老虎。
不然自己无论是先扳倒刘赤，还是按照之前的时间线让刘赤的罪行被发现，似乎都无法改变岚城的面貌。
磊镇工厂利益产业、医院的那些敛财团体、灰色律师事务所、岚城的工程项目……
季云记得，刘赤团伙都是游离在那些小商小业上，出租车、影视城、民间公益、黑心协会、地下拳馆、娱乐城这一类的。
尽管这些小商小业最后的输送都是岚城的几个大动脉，可季云以为解决掉这些恶臭利益链下游，就可以还上游一个干净，殊不知下游的水怎么黑，都是上游排放所导致的！
刘赤江华团伙……
会不会从一开始自己就搞错了顺序！
应该是江华刘赤团伙！
江华在刘赤之上，他所影响到的人和事，才是关系到岚城大动脉的，而这个大动脉一旦注入了腐蚀肮脏的血液，整个岚城就很难真正健康！
“你知道江华吗？”季云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来。
“江华？没听说过，也姓江的话，在岚城应该也干净不了。”钟定伟说道。
没听说过。
这就说明江华隐藏得非常深。
只要是住在老匠街，都知道江百硕能有今天的风光，都是拜江华所赐。
过去季云根本不知道江百硕的石业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垄断岚城工程的地步了，那么江百硕显然是岚城的一个石业大鳄，实实在在掌握着岚城经济大动脉的一个企业家。
这个企业家的背后是江华。
那足以表明现在江华的能耐到了何种地步！
季云之前就一直在猜，岚城的那个大老虎究竟会是谁。
自己是否是见过的。
又是否潜藏在岚城领导体系里。
可现在季云不得不将矛头指向一个自己从小就认识，曾经更是称兄道弟的人！
这些年来，季云和江华其实都没有正面交锋过。
两次有碰撞，一个是罗耀的案子，被江华给动用人脉保释了出来。
第二个是谢宇的事情。
谢宇十有八九是被江华逼的自缢身亡！
季云清楚的记得，谢宇其实是对刘赤有很多不满的，甚至话语里有威胁过刘赤。
季云当时也想不通，谢宇有刘赤把柄的话，刘赤反而不敢对谢宇怎么样，谢宇更犯不着要自杀去保刘赤。
现在再一琢磨。
怕是谢宇真正害怕的人根本不是刘赤，而是江华！
也只有江华有那个能耐，让谢宇畏罪自杀，保全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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