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吓得一哆嗦,连忙改了口风,脸上堆着虚伪又害怕的笑。
“婶婶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跟你道歉来着。”
话是对着方幼眠说,实则周全给喻凛听。
真真是一尊活阎王,早知道喻凛今日回家,她就不应该今日过来长房找麻烦,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把老脸都丢在这里了。
方幼眠始终不说话,二房男人又道,“凛哥儿媳妇,不看你二婶婶的面,好歹看在二叔这张老脸的份上罢,你二婶婶做事不地道,回去我必然好生训斥她。”
说罢又喊崔氏,给她递眼神,“大嫂嫂也帮着劝一劝凛哥儿两口子,这件事情便过了?两孩子听你的话,嫂嫂好歹帮我找补找补。”
二房男人三言两语给崔氏捞回了面子,她畅快得很。
虽说不想给二房妯娌好脸,这二房的叔叔,还是要给些几分薄面的。
她正要开口喊方幼眠接话,门口又有人传来脚步声,小丫鬟禀告道,“宁妈妈来了。”
是碧波斋里老太太的人。
崔氏站了起来,方幼眠自然也跟着站起身。
宁妈妈过来先行了礼数,而后道,“老太太听说长房和二房起了龃龉,特地让老奴过来传话。”
“母亲有话?”崔氏和二房大惊。
老太太往日不管事,今天在静谷庭虽说闹得有些厉害,可到底二房和崔氏怕事情走漏了风声,吩咐过下面的人不许瞎走动,乱说话。
怎么把喻凛刮回来了不说,还把风到了吃斋念佛,隔着好几座院墙的老太太耳朵里。
抬眼见到宁妈妈身后的侍卫,是跟在喻将军身边跟着的人,众人瞬间明白了,是喻将军派人去告信,难怪来得这样快了。
崔氏心里埋怨喻将军的同时,免不了害怕。
老太太把宁妈妈派过来,必然是给方幼眠撑腰了。
果不其然,宁妈妈开口便罚了二房,停了二房三个月的月钱,还不许二房的人出门,禁足三个月。
二房登时傻愣在原地,“这是母亲的原话?”
宁妈妈点头,“二夫人要是有什么疑问,可去碧波斋寻老太太。”
今日挑事的人就是她,她就算有胆子敢去也没有脸。
没想到,折了上百两不说,还折损了三个月的月钱,左扣右扣,手头空了,这别说打点府衙的人,门都出不去,怎么捞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崔氏一看二房慌脚鸡团团转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这口畅快的气还没有彻底出去,很快又噎住了,因为老太太同样罚了她禁足和月钱,让她静思己过。
虽说只是一个月,比二房的少了,可到底是五十步与一百步,有何区别?
崔氏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
二房本来十分憋屈心痛,一看崔氏也受了责罚,又好受了那么一些。
宁妈妈传完话之后,还没有走。
面朝二房接着道,“老太太说,二夫人要想问少夫人的账,只管去账房找管事的,拿了账目去碧波斋,她老人家叫喻家的族老来,亲自陪着您对账目,瞧瞧是什么当口处,少夫人贪了多少银钱,也好有个见证。”
还要请喻家的族老们?二房尴尬得要命,畏畏缩缩,“母亲说笑了,不过是玩笑打闹的事,都是误会一场,怎么敢惊动母亲和族老们?”
她的确是为了救儿子病急乱投医,下套下得不周全,没有想到喻凛归家,老太太还出面。
谁敢当着碧波斋的面说方幼眠的账目有问题,这几年她做账都是有宁妈妈帮着的,过了宁妈妈的眼睛,可不就是过了老太太的眼睛了吗?宁妈妈可是老太太的心腹人。
就是想钻个宁妈妈回碧波斋伺候的空子找事情,真的往前面翻,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宁妈妈笑,“老太太的话老奴已经传完了,不知道两位夫人可有异议?”
二房和崔氏脸色铁青,语气虚浮,一前一后道,“母亲带话,自然没有异议。”
宁妈妈再看向二房男人,“老太太也有话给大人,这边的事情散了之后,请大人过去碧波斋一趟。”
二房男人不免面怂心慌,“不知道母亲寻我有何事?”
“老太太没说,只道事关秉公子,请大人过去详谈。”
二房男人讪笑,“是是是,劳烦母亲忧心...”不好再留下丢脸,二房揪着他媳妇,带着一众人等灰溜溜离开长房的厅堂。
场面瞬间空了下来。
喻凛抬手让账房先生和管事的人带着二房的账册下去,又让千岭把方幼眠的包袱给重新包好了,所有银票全都给放了进去,唯独一些瀛京的风味糕点摔碎了,被单独挑捡了出来,随后交到了雯歌的手上。
那马夫也被解绑,好生由着他的随从送了出去。
如今就真的只剩下长房的人。
喻初本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了一劫,方从崔氏后面冒头,就对上了喻凛暗含淡漠的眉眼。
兄长眸色中的森冷不减,她便知道,今日的处罚还是逃不过去了。
喻凛开口,“喻初着十戒尺,抄五十遍《女则》与《女训》。”
十戒尺!打了戒尺不算,还要抄书。
到时候有她的手必然是红肿不堪了,字迹若是写得乱,也是要重新写的,这是故意折磨人。
喻初瞪大眼睛,想要张口辩解,又惧于喻凛的兄长威严焉了回去,她从来没有在喻凛责备面前讨得一分好,要是再讨价还价,只有加重,没有减轻的。
只能暗中求助于崔氏,捏着崔氏的衣袖,想要崔氏帮忙。
“凛哥儿,你责罚你妹妹是否过重了?”崔氏开口。
喻凛淡道,“儿子并不觉得。”
“她不过在这次争执当中插了几次嘴,何故要打戒尺,还要抄书?”
“我不在家这几年,想来母亲溺爱小妹过甚,故而妹妹越发骄蛮,言行举止不知轻重。”
言下之意,便是说,处罚喻初的不单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另外,拐弯抹角说到崔氏的头上来,子女不教,父母之过。
“那她呢?”崔氏指着方幼眠,“方氏也干涉其中,你母亲小妹都挨了训罚,她什么事都没有?”
方幼眠静静听着崔氏将她给卷进去,这种时候她不能开口。
“银票纵然是你二婶婶添的,那一堆银钱到底有些斤两,以她的月钱如何能在短时内积攒这样多?”崔氏记得方幼眠总是往家中寄物件。
一开始她会让秋玲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察觉到不过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和散碎银两,渐渐都不管了。
喻凛瞧了默不作声的妻子一眼,她没有一句辩解,只听着崔氏说话,“她的事,儿子自有定夺。”
四个字就没了?
崔氏还要再掰扯,喻凛起身作揖行礼,“今日事务繁多,闹了那么一遭,母亲早些休息。”
说罢就走,提脚之前,他侧脸瞧了方幼眠一眼。
她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也给崔氏行礼,“婆母您好生休息。”
宁妈妈在,崔氏也不好发难。
只能看着方幼眠带着人跟在喻凛的后面出了静谷庭。
人走干净了,喻初扑到崔氏的怀中哭得无比伤心,一口一个母亲,只说哥哥对她不好,倒也不敢编排旁的。
出了静谷庭,宁妈妈请辞,说老太太那边还要吃汤药。
恭送了宁妈妈离开。
方幼眠跟在喻凛的后面回玉棠阁。
她的步调慢,他的也慢。
随行的丫鬟们随从们更是慢,不知何时落下了两人一程,中间隔了好大的间距。
方幼眠余光留意到空距,往后瞧了一眼。
喻凛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他原以为方幼眠是在忧心马夫被送走,她要送走的物件什送不出去了。
告知她,“今日天色已晚,况有些吃食损坏,明日让千岭买来添置,再着人送去罢。”
他的语调平缓,没有方才在静谷庭发难时的不近人情与逼问审视,倒显得有些莫名的温和。
方幼眠微仰头,眸中不解又浮现出来,她迟疑了片刻,小幅度点头应嗯。
喻凛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什么话说,方氏的性子实在过于安静了,绕过了月洞门,她还是不说话。
看着样子,莫不是在长房被吓得厉害了?可又觉得不像。
喻凛居高窥见她的侧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莹白柔顺,润亮生姿。
她既不说,他还是张了口,“今日的事...”
启唇之际,喻凛注意她的反应,她的睫毛颤了一下,意识到方幼眠在听,他接着往下讲,“你无需放在心上。”
方幼眠怔住,无需放在心上的意思是不用理会么?
可他刚刚不是说自有定夺?喻凛要是不罚她,只怕崔氏又要记恨上了。
记恨归记恨,处罚什么的,他既不说,方幼眠更不会主动提了,毕竟谁会平白无故上赶子给自己找事。
说完这句,她照旧缄默,实在过于沉得住气了,喻凛叫了她一声,“方氏...”
被点了名,旁边的姑娘终于看他了。
撞见她明润的杏眸,犹如一汪温泉的眼,喻凛心头浮现少见的无奈,“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方幼眠顿了一会,“多谢夫君。”
今日之事,喻凛处理公道,对她的维护,她打心眼里觉得感激。
喻凛,“......”又是这一句。
此外,她在心里想着,还要跟喻凛交代些什么,那些银钱的来历?她在外面做的营生很是分散,几乎什么赚钱就做些什么,多是一些私活,喻家的人并不知道,至于喻凛知不知道,她有些不确定。
她还是不想说,至于不想说的缘由,一是因为说起来比较杂乱,二没有捋好措辞,好一会,就当喻凛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道了一句,“那些钱并非是我从家中拿的。”
“我知道。”他讲。
从上次邀客办宴,看她忙碌前后,精打细算便能瞧出来,她非贪婪之人。
知道的意思是什么,方幼眠猜测着。
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可已经到了玉棠阁门口,还是没有话说。
喻凛顿住了脚步,“我官署中还有事,待会就不过来用晚膳了。”他几日没归家,是因为还在查贪污的案子,今日有事找父亲商讨,便去了静谷庭。
到家之时翻身下马,垂眼见腰间的香囊,顿了一会,原本也是打算问候了父亲事宜之后,再回玉棠阁换身衣衫,谁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
“是。”她回应得无比简洁,也不曾问他的动向。
喻凛默然看了一会她乌发顶上的珠钗一会,而后带着下属离开。
进入内室后,雯歌把今日一出门就被二房的人蒙头捉住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跟方幼眠道,她应当对喻凛热情一些,多说些话,嘘寒问暖,假以时日必然会两相情好。
“奴婢看着大人对姑娘不是全无情意啊。”
情意?
方幼眠听罢忍不住想笑,喻凛对她有什么情意,不过是对他“妻子”的照拂罢了。
并非是对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处的位置,二房设计打长房的脸,到里面挑事,她做小辈的不好与之驳斥,喻凛此举也是想家宅安宁些,杀鸡儆猴罢了。
“姑娘笑什么?”
方幼眠摇头,“没什么。”
“你重新去买些糕点,妹妹喜欢吃。”她喜欢京记刘顺家的小食,要多买一些,免得吃药太苦,嘴里没有甜味。
雯歌感叹方幼眠榆木脑袋难以说动,又不免唉声道是。
用过了晚膳,宁妈妈来了,还送了一些绸缎物件,说是老太太给的,让她一道寄回方家去。
方幼眠谢过,宁妈妈送了东西没走,方幼眠让小丫鬟收拾了前她就住的厢房,领她先去歇息。
“大公子没回来住么?”
“官署忙碌,夫君几日没回来了。”
幸而只是一句,宁妈妈再没有多问。
送走人之后,方幼眠抽出宣纸,又在写谱曲,一时入了迷,没注意时辰很晚了。
外面听到动静,偏身一看,竟然是喻凛回来了。
遇见她还在伏案,他同样有些意外,“你没歇息?”
只见一盏暖灯,还以为是她睡后留的,因为烛火不甚明亮。
方幼眠盖住了谱曲,摇头道没有,见喻凛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宣纸上,她解释道,“睡不着,练习字帖,夫君可要用宵夜,我叫人准备。”
他没有深究,摇头道不必。
披着苍青色大氅携裹着夜霜露气往净房走,方幼眠招呼小丫鬟抬水。
喻凛归家,方幼眠再没睡意,也不写了,两人都习惯了分房而眠,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翌日,宁妈妈起来,领着丫鬟们进内室之时,见到方幼眠和喻凛一人从一处出来,有些诧异。
细细观察之后,发觉不对,她也没有声张。
只在出了内院,到外皱着眉头问雯歌,“大公子和少夫人一直是分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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