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子师——”
阴子指尖一顿,听闻许恒的声线穿过阴风而来:“久别相逢,甚是意外。”
“哼……”阴子师轻轻一哼,座下阴风骤然大作,十几只纸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肩扛舆驾顺着阴风疾驰,不片刻便到了山岭之上。
“许恒。”阴子师目光落在许恒面上,玩味道:“你又长进了。”
许恒淡淡道:“这些年来,贫道勤修不辍,直至今日总算有些成果。”
阴子师眯了眯眼,忽然呵了一声,蔑道:“盗了我的玄冥阴煞,才能赖以凝煞有成,这也算是成果么?”
“哦?”许恒闻言反而有些意外,思及能通人言的鬼将,闯入煞穴的怙幽洞弟子,忽然到来的阴子师……
没想自己随着赌道人,来到九幽寻找玄冥阴煞,原来竟是闯入了怙幽洞的产业?
“原来如此。”他不禁笑了笑道:“这可真是……一饮一啄,早有定数。”
“定数?”阴子师竟也不加否认,只是冷笑一声:“确实如此,一个能合玄冥阴煞的修行人,价值可真是多少道兵都难相抵的。”
“待我将你尸身炼成阴傀,魂魄炼成鬼将,些许玄冥阴煞的损失,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许恒与阴子师间,说来也算早有恩怨,可是先前说起话来,反而似是故友相逢,寒暄叙旧一般,直至此时,才忽有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许恒淡淡道:“哦?你有这等本事?”
“哈哈哈哈哈。”阴子师不禁大笑起来,眸光之中似是飞窜出了冷电,森森道:“原来你这蠢货,以为凝煞大成了,就能与我放对?”
许恒勾了勾嘴角,他并不是盲目自负之人,不会觉得自己才方凝煞大成,就能稳稳胜过阴子师了。
但他还有赌道人的符箓在手,随意都可脱身离去,心中却真升起几分跃跃欲试,想要借此机会,称量称量这等人物,究竟有何手段?
许恒直面阴子师的目光,淡淡道:“何妨一试?”
“好,好,好。”阴子师冷冽之声,似是搅得幽雾隐隐震荡:“蝼蚁般的东西,稍有些许长进,就把自己的渺小忘却了。”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许恒忽觉冥冥之中,似有一股阴冷之意威胁朝着自己缠绕而来。
“这是……诅咒?”许恒皱了皱眉,这种阴秽手段,他倒是第一次遇到。
许恒不清楚阴子师的咒术底细,但他知道不能被这附骨之疽真的缠上身来,念头一转,却又把破邪法炁放了出来,凝出华盖一展,上有明光大放,顿时挥去了那阴冷之感。
许恒面上露出微微笑意,破邪法炁突破二重之后,真是妙用无穷!
若非有此法炁护身,凭他七十二般杂术中的祈禳祛邪之术,还真未必奈何得了阴子师的诅咒。
阴子师见状,眉头亦是微微一皱,他对许恒能够抵挡诅咒倒不吃惊,但那华盖上显露出来的法性,却叫他有些许惊疑。
阴子师的法眸不是吃干饭的,只是瞧了一眼许恒破邪法炁,顿时知晓寻常阴邪法术,当是威胁不到许恒了。
但他也是久经阵仗之人,又岂缺乏手段?阴邪法术不成,那就直接显露杀力!
“死!”阴子师眸光微沉,兀然屈指一弹,只见一道森白色的匹练激射而出,霎时杀到了许恒眼前。
此人竟然身怀飞剑之术,而且观去威势不俗,显然也是修炼过正经剑诀的。
不过许恒见状,反而长笑一声,喝道:“来得正好。”便并指起了剑诀一点,透影剑化作火龙腾跃而出,撕咬住了那道森白剑光。
铮——!
剑光交错而过,发出清声鸣啸,空中兜过一匝,竟是齐齐回转杀去,顷刻之间便是十数个来回,杀得漫空幽雾破碎,剑鸣响彻百里,一时竟是势均力敌。
阴子师微微吃了一惊,他虽不是专修剑术之辈,但是依仗一柄白骨飞剑,也曾经叫不少炼罡修士吃了苦头,那应州坊市的主人,就是饮恨在此剑下!
许恒的剑术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要知十几年前,此子在他眼中,可还只是一介凡夫!
阴子师神色一凝,全心御使起来飞剑,飞斩回旋之间,显现出来神鬼莫测的变化,然而他没料到许恒顺变而动,剑术挥洒,竟也浑然天成。
即使他已将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竟也不能将许恒压落下风。
阴子师却不知晓,许恒在天池山时,郑简与他较量过十数次剑术,曾也占尽上风,却也不能在变化之道上胜过许恒,甚至一个不慎,便要被他瞧出破绽。
因为许恒于剑术一道起步之时,就已经被柳道人点通了,剑术变化最为本质的关窍!
不过阴子师虽是愕然,但他修行至今,经历多少斗法,还不至于为此分心,反而极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线胜机。
“哈,任你剑术通玄如何?毕竟修行尚浅。”
阴子师眸中厉色一闪,剑术路数骤然大变,不再拘泥变化,反而大开大阖,刚猛霸道起来。
要说此人也实在不是俗手,完全换了一种打法,竟是丝毫不显生疏,来去之间,威势惊人,竖斩横劈,更是举重若轻。
许恒顺变而动,闪转腾挪,想以游击之法觅其破绽,没想阴子师竟全不在意,只要许恒袭杀过来,即使小吃一亏,也要与其硬撼一击。
一时之间,许恒似将阴子师杀得节节败退,尤其每每击其虚处,为了维系剑诀运转,阴子师定要更多付出法力,却是始终不改打法。
许恒眉头微皱,与其斗了片刻,顿时醒悟过来阴子师是何用意,此人法力修为毕竟在他之上,根本不惧比拼损耗。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白骨飞剑品质极高,完全不惧许恒斩击,而许恒的透影剑——
此剑乃是许恒初到大雪山时,得何天云所赠,乃是地底水晶铸成,天罡禁制也只不过八重,对于玄光弟子算是贵重,凝煞修士用着也不差许多,但和阴子师的白骨飞剑比拼起来,却就次上一筹不止了。
阴子师这是要以力压人,凭借修为和飞剑的优势,生生伤了透影剑,甚至直接斩断他的飞剑!
许恒发觉自己并无破局之法,凭他的剑术也还远远做不到,无视这些劣势碾压阴子师。
不过念转,许恒眉头便展开来,阴子师凭此胜他,他虽不觉胜之不武,但是对他而言也绝算不上什么,何况凭借剑术不能破局,那就换过其他手段便是!
许恒剑诀一变,飞剑透影化作火龙,掀起焰浪翻涌,绞开白骨飞剑一击,便将阴子师的攻势避开,不再尝试觅其破绽,也不叫他有机会斩中。
阴子师发觉这一变化,顿时知晓自己伎俩已被看破,本来这也并不妨事,既然许恒避而不战,他完全可以直攻其身,但是许恒既已决定换过手段,自然选择先发制人!
“着!”许恒深吸一气,便把大袖扬起一挥,只见一片火光洒将开来,顷刻火海成形,焰浪翻涌,铺天盖地朝着阴子师落来。
“雕虫小技,也敢显露!”
阴子师冷笑一声,起了法决朝上一指,天门之上陡然腾起十几道煞烟,升至十数丈高,旋转凝炼,化作阴风飒飒,卷荡之间更有幽冥阴气相随,竟是瞬间便把焰浪荡开。
许恒运转法决,想把火势积聚起来,但被阴子师的阴风一扫,顿时散作道道流火。
他不禁皱了皱眉,阴子师不仅法术厉害,而且在这九幽之中,竟然还占天时地利。
相反他的火法,却一施展出来,就被九幽中的阴气不断消磨,对付寻常敌手倒是无妨,但在这种层次的斗法之中,些许劣势顿时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见换了法术比拼,自己却在节节败退,许恒心中反而有股火焰燃烧起来。
他修行至今,道法、根基、功底、法术,无一不是上乘,自然不会缺乏自信,但也不会以为世间之大,就只自己一人独有这般成就。
他虽不知阴子师道法底细,但却知晓十几年前,此人就已炼罡有成,坑害了应州数以千计的修行人后,更与陈太辰交手而未落败。
有这样的本事,在炼罡修士之中不说数一数二,应当也算卓越之辈了。
所以在与阴子师交锋之前,许恒早已做好了落入下风,甚至可能会落败的准备。
但是真正交起手来,甚至到了这个局面,他却反而觉得——
阴子师似乎并不似他想象之中那么强,至少……即使比起十几年前,对陈太辰手段的匆匆一瞥,似乎都差了不少!
九幽中的环境,不是许恒能够扭转的,但他也并不是没有利用的手段。
许恒眸光幽幽,忽地起了一個法决,胸中运炼片刻,直觉一股热意腾腾升起,这才张口一吐。
只见一朵光华湛湛,内里点苍,寂静摇曳的幽蓝火焰飞出,落在半空之中,便似乎将漫空幽雾点燃了般,猛然火势大作,剧烈蔓延开来。
冥篁火,汲取幽冥之气而生炽烈的灵火!
他从玲珑宝舟之中得到此火,炼化至今还未显露过了威能,倒没想过首次施展,竟是恰恰在这九幽之中,汲尽幽冥阴气,顿时平添数分威能。
放出冥篁火来,许恒当即变了一个法决,把漫空冥篁火卷起,凝成一道锋刃,破开阴风卷荡,朝着阴子师直杀而去!
阴子师面色微沉,忽的朝下一抓,摄了一只纸人在手,伸指书了几笔便往上方一抛。
只见纸人飘飞出去,单薄的身体顿时鼓胀起来,变化作了威猛鬼将,手中持了一杆钢叉,便要去撼冥篁火刃。
阴子师抛出一只纸人还没完,又从下方抓起一只,继续伸指去书符箓,显然是要以这一十几只纸人磨灭许恒攻势。
没想许恒见此情形,目光忽的一闪,顶上宝盖散开,变化回了破邪法炁,又重新凝聚成了一柄飞剑,嗖得飞驰而来,竟是瞬间洞穿了那纸人所化的鬼将,更是将其彻底绞成了一团阴气!
“什么?”阴子师心中微微一惊,他这阴傀,乃是修行人的尸身所炼,阴气耗尽之前,根本不惧一般攻势,怎么被这飞剑一绞便破?
但他已经无暇多想,见那冥篁火刃当头斩来,下睑微跳了跳,足下忽把舆驾一跺。
只见那舆驾咵嚓一声散了开来,围着周身一拢,竟是变成了一具棺木,把阴子师护在了其中。
轰隆——!
火刃斩在棺木之上,顿时光焰乱迸,流星飞肆,打得这具棺木震颤不断,砰砰咚咚乱响,可是其上竟连丝毫焦黑也没留下。
“上品法器?”许恒眼力过人,顿时便瞧出来这具棺木,至少也是上品法器,也就是说至少祭炼了一十八重天罡禁制,或者三十六重地煞禁制,甚至有可能两者俱全。
瞧那棺木模样,可能还是专于守御的法器,凭他现在法力神通,短时间内想要将之打破,可实不是一件易事,何况阴子师不是桩子,定会寻机反击致胜。
许恒不禁觉得棘手,这还是他首次和大派真传交手,果然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比拟,不仅修为法术差别巨大,而且更是手段繁多。
许恒正思索如何破了这棺木,忽觉浑身一冷,竟是有些心惊肉跳起来,顿时掐起法决收了法术护身,便见棺盖打了开来。
“许恒……”
阴子师踏步出了棺木,面色阴沉似水,森森然道:“我还真小瞧你了,区区十几载修行,不过凝煞修为,就能和我斗法至斯,你足可自傲了。”
“是么?”许恒掐了法决在手,淡淡道:“我倒高看了你,本以为伱能和陈太辰争斗不败,是有什么厉害本事?看来也不过比庸碌之辈强上些许。”
“若非长些年岁,早些炼罡,你都没有资格与我交手。”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阴子师低声狂笑过后,面色反而平静下来,冷冷道:“你以为逼出了我的所有手段?今日便叫你死个明白。”
许恒直觉那种阴冷之感愈重,启了洞烛法眼看去,竟是发现阴子师的背后,有道黑暗的漩涡转动起来,从中散发出来无穷无尽的怨念和死亡气息。
“这是?”许恒双目微眯了眯,瞳中法焰摇曳不断,终于隐隐在其中看到了一道庞大的阴影,那是——
一只手掌吗?
“这就是阴子师的依仗吗?是上古道藏所得?还是杀戮数千修士之果?”
“原来藏有这种手段,难怪……”许恒若有所思,瞧见这只手掌的一刹那间,他便知晓此物绝不是自己现在能够抵挡得了的。
当然,自己也不是不能另想办法缠斗,但是阴子师除这手段之外,还有上品法器护身,在这情形之下自己再想设法破开,似乎变得不现实了。
如此看来,不胜不败——似乎已经成了唯一的结果。
许恒悠悠想着,面上并无半点仓惶,反而露出一丝微笑:“看来到了离去之时了。”
“嗯?”阴子师忽觉有些不对,许恒实在太过镇定了,难道还有后手不成?
阴子师心中闪过一丝不妙,这极阴万灵冥主尊法相,自己并不能频繁动用,否则死气侵体,冤魂缠神,自己凝丹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既已出了手来,岂能容许许恒逃脱?
当即不顾全功未竟,催动那只手掌从漩涡中伸出一只青白色的指头,朝着许恒指去。
霎时间冥气翻涌,有道苍白色的光芒从那指尖一瞬而逝。
但几同一时间,许恒也已抬起了手,有道符箓从他手背浮现出来,旋即乌光一闪!
下一刹那,苍白光芒落在山岭之上,只见此处乌漆漆的山岩竟在瞬间失去颜色,被那九幽阴风一吹,顿时扬起无穷飞灰,原地竟已没了半截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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