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少盟主,一言九鼎、地位斐然,纵使当着他们的面不敬神佛,僧人们也敢怒不敢言。
哐——嚓!
神像应声碎裂,显露出黑黢黢的内里,竟是空心的!
半边脸碎裂的双喜娘娘不再慈悲,仅剩的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
与此同时,数道魔息宛如蛇的信子从神像中吐出,拼了命地向庙门窜去。
秦顾早有准备,手已摁上佩剑,喝道:“别让它跑了!”
却有人比他更快。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剑光白练般散开,将魔息前路尽数截断,魔息仓皇逃窜,又折返扑向神像,剑光却已将其识破,刹那间收拢成笼状,将魔息困囚其中。
秦顾眼疾手快,从青狸腰侧拽下伏魔葫芦,同时掐诀催动,将魔息收入葫芦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收剑入鞘的季允。
季允的目光停在秦顾渗血的肩头:“此等妖物,不劳师兄亲自动手。”
秦顾一愣,心想谁跟他说主角是切黑,这明明是一朵贴心的小白花,当即笑道:“多谢师弟。”
换作以往,原身被人抢了功劳,就算表面上装得谦和,也隐藏不了眉宇间的阴鸷;
但此刻秦顾的笑容却如春风化雨,笑起来时双眸也弯起,看不到一点昔日小肚鸡肠的影子。
季允的眸子暗了暗,眼底情绪不明。
秦顾没注意到季允的表现,端详着手中的伏魔葫芦。
魔息正在里面横冲直撞,震得葫芦颤动不止,好似要碎裂开。
青狸如梦初醒,先客套:“少盟主与季师弟,当真是默契十足。”
秦顾闻言只觉汗颜,将葫芦还给青狸,道:“这似乎是地魂。”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之一便有地魂,代表着人的恶念。
人死以后,三魂离体,转世投胎;但若执念未消,魂魄便会徘徊于世。
不过,象征恶的地魂与代表善的神像,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这就是问题所在,秦顾快步走向残破的神像,剑尖在废墟中拨弄片刻,挑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个破烂的锦囊,似乎有多处破损,却被缜密的针线细细缝好。
确认没有魔息残留,秦顾取出锦囊中的物什,是两缕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目露困惑。
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青狸三两步凑近,为秦顾找补:“新婚燕尔的男女为求永结同心,会剪下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称作同心结...少盟主还未到娶亲的年纪,不知道也正常。”
不,秦顾默默地想,原身大概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占据身体的灵魂是他,虽然他死时已有二十五岁,但重病多年自顾不暇,对情爱知之甚少。
还有人比他更困惑,季允道:“头发是常见的诅咒之物,为何要把把柄交给他人?”
青狸:...
饮枫阁修得是无情道吗??
他收拾好如遭雷击的心绪,主动开口:“少盟主,您的伤口需要处理,不如先回青松观安歇?”
秦顾差点忘了自己肩头还有伤,一想起,伤处又作痛不止,当即答应下来。
他去追赶魔息时,双喜娘娘庙已被青狸带人翻了个底朝天,神像是唯一值得在意的物件,多留无益。
再说日夜兼程,他们也确实需要休息。
青松观在霖安城郊的一座山上,青狸为他们准备了两间相邻的上房,交待了几句便先行告辞。
秦顾朝季允点头:“今日辛苦师弟,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去那富商家中瞧瞧。”
二人各自进房。
关上房门,秦顾脱下外袍,侧目看向肩头伤口。
季允那一剑不曾伤到筋骨,但正面接下元婴期修士蕴含灵力的攻击,伤处还是血肉模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死死咬着嘴唇将里衣剥离,额头汗珠密布,秦顾倚床喘息片刻,翻找起从饮枫阁带下的灵药。
紧闭的门突然被敲响,竟是季允去而复返:“师兄,睡了吗?”
秦顾看着桌上亮起的油灯,一时语塞。
而季允的客套也只有一秒,很快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卷绷带。
少年清冷的目光落上秦顾裸Ⅰ露的上半身:“受伤多有不便,我来替师兄包扎。”
秦顾顿时受宠若惊,却同时感到些许违和:季允对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
心里疑云密布,脸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秦顾调整好思绪,在桌前坐下;
甫一坐定,季允的手便探了过来,两指并拢落在他伤处一寸位置。
指尖温热,小心地摁揉着紧绷的肌肉,灵息顺势涌入,偶尔牵动伤势也只剩轻微刺痛。
秦顾惬意地微眯双眸,感到难得的放松。
困意渐起,却听季允道:“又让师兄因我受伤,对不起。”
心脏砰砰直跳,秦顾骤然被吓醒,却见季允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手上动作不停,还在为他按揉。
秦顾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今日在雾中,我也被那妖物迷惑,况且你是关心则乱,不是你的错。”
关心则乱一词,他自己听了都想笑,却不得不继续:“至于...又,师弟可是指切磋一事?那不是我自己摔下来的么?”
这回轮到季允沉默了,片刻,季允撤开手,转而抠挖出药膏涂抹,又小心为他缠上干净绷带。
处理好伤口,他才再次开口:“多谢师兄宽宏大量。”
说罢,季允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这话怎么听都是拐着弯骂他,秦顾却无暇顾及,只觉冷汗浸湿后背。
季允此来,疗伤是假,试探才是真。
秦顾苦笑,抚了抚肩上的绷带。
他果然没有相信自己是真的失忆,但今天硬生生接下的这一剑,大概让季允摇摆不定了。
任重而道远,先睡觉再说。
鸡鸣的时候,秦顾从睡梦中醒来,伤口经过一夜已近痊愈,他便简单整理下衣物,推门而出。
季允和青狸已然在门前等他,城中不可御剑而行,三人便骑马前往那捐赠神像的富商家中。
富商姓贾,做的布料生意,发迹就是近几年的事情,资产在霖安城中也算排得上号。
他们借了官府的名义,贾富商一早就派了府中管家迎接,自下马入府起,一路都有下人问好,甚是恭敬。
接近中堂,大腹便便的贾富商亲自在长廊里侯着,一边陪笑,一边请他们入座。
秦顾皱眉,倒不是礼数周全不好,只是从贾富商到管家下人,一个个都像是要把他们往屋子里“赶”。
分明贾府甚是气派,难道庭院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多留了个心眼,秦顾落座时,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一缕神识。
出窍期修士可将部分神识与本尊剥离,在场几人中,唯有他能做到。
但做不到,不代表无法察觉,神识释出的刹那,两道视线一左一右投了过来,似乎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贾富商自是不知道秦顾的小动作,挥手屏退下人后,“哈哈”笑了笑:“诸位大人,不知找草民有何事啊?”
虽冲三人抱拳,面相却朝着秦顾,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短短几步路,贾富商便一眼看出了秦顾的身份最高,此人察言观色能力之强,让秦顾暗暗心惊。
话都递过来了,没有不回的道理,秦顾思忖片刻,自袖中取出神像里的锦囊:“老爷可识得此物?”
连其他两人都没想到秦顾如此单刀直入,贾富商更是一怔:“这...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
“您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秦顾将锦囊放在桌上,“数月前,您请人塑了一尊双喜娘娘像,这锦囊就是从神像里找到的。”
贾富商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那神像...”
秦顾道:“砸了。”
语气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贾富商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半晌,发出沉沉一声叹息:“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这锦囊,是我多年前与一女子的定情信物。”
说着,他语意悲戚:“我经商,免不了出门在外,等我回到家乡,她已过世许久,竟是没见到最后一面...这尊双喜娘娘像,也是为了尽一尽我的哀思。”
秦顾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贾富商的一举一动,言辞恳切:“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女子去世多年,怎么最近想起来打造神像了?”
一旁的青狸颤抖几下,险些笑出了声,连季允的目光都变得复杂些许。
贾富商擦眼泪的手一停,倒是看不出异样:“不瞒您说,最近几个月,我总是梦到她,恐怕是她在地下过得不好...”
于是造了神像,为这名叫蝉娘的女子积德。
倒是没有明显的逻辑漏洞,秦顾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拍拍手上的碎屑:“茶和桂花糕都不错,多谢老爷款待。”
便站起身,又将锦囊收好:“这锦囊还不能还给您,等案子了结,自当亲来归还。”
这就结束了?贾富商喜出望外,见秦顾要走,赶忙挥手叫管家送他们出去。
从进府到离开,还不足半个时辰,等远离贾府,青狸忍不住问:“少盟主,您当真觉得这姓贾的没有问题?”
秦顾笑而不语,青狸急急道:“少盟主,就算贾富商所言不虚,但神像中的地魂若真是那女子的,那...”
那就不是积攒功德,而是镇压魂灵了。
周遭忽有灵息波动,青狸抬起脸,只见一簇金红光芒在秦顾身侧萦绕,旋即与他合为一体,这才想起:
秦顾在贾富商家中留了一道神识!
神识能将所见所闻共享给本体,如今神识归位,秦顾唇角的笑容却一点点收敛起来。
青狸说得没错,贾富商显然不知道他们是仙门中人,这才敢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他的话未必全是假,但至多也只有一半是真,而塑神像的目的,更是完完全全的谎言。
方才贾富商激动落泪的同时,神识也将贾府转了个遍。
在宽敞明亮的府中,有一处格格不入,竹林密布,不见天日。
竹林中有座七边形石台,七边皆被锁链捆缚,而石台上,刻着不知是谁的生辰八字。
秦顾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锁魂阵!
将魂魄镇压在石台之下,日夜受铁链禁锢,直至魂飞魄散。
这是极为恶毒的阵法,已被修真界废止多年,原身只在饮枫阁藏书阁里偷偷翻看过,就被其母罚了整整一月紧闭。
也就是说,现今还会使用这种锁魂阵的,唯有...
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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