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孝骞和赵颢来到禁宫外,看到的便是满坑满谷的人。
上百人穿着各种颜色的官服,头戴长翅帽,安静地坐在宫门外,不言也不动,目光呆呆地注视着紧闭的宫门。
马车停下,赵孝骞和赵颢下了车,陈守和禁军们架着刘挚从后面绕过来。
见三人露面,宫门外的朝臣们呆怔片刻,然后像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来。
“刘相公!刘相公!还有楚王和他的逆子!”
哗啦一下,官员们纷涌上前,见刘挚鼻青脸肿被人架着,模样实在狼狈,这般惨状激起了官员们的公愤。
“欺人太甚!竟敢凌虐刘相公,国朝以来闻所未闻!”
“天道不仁矣!呜呼!”
“楚王,你必须给个交代,不然定与你不死不休!”
人群控制不住情绪,围上来就要揪住赵孝骞的衣裳,被陈守和禁军们拦住。
赵孝骞神情坦然,不言不语。
被架着的刘挚却露出了满意之色,终于找到组织了,终于有人为老夫伸张正义了!
于是刘挚脑袋突然耷拉下去,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嘴里若有若无地发出呻吟。
赵颢面对这种情况有点发憷,但还是拦在赵孝骞面前,指着朝臣们喝道:“敢!谁敢动手!碰本王一根毫毛,尔等便是折辱宗亲皇叔,大罪!”
赵孝骞笑道:“父王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进宫吧。”
宫门外,陈守等人无法进入,刘挚无人搀扶,也不知装的还是真的,一下就瘫软在地上。
这个动作顿时又引来旧党兔死狐悲的哭嚎声。
赵孝骞蹲在刘挚面前,笑吟吟地道:“刘相公,再装我可又要动手了,当着你门生故吏和党羽的面,被我揍得哭爹喊娘,恐怕不是那么光彩吧,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刘挚眼皮一跳,竟原地弹了起来,瞬间站得笔直。
不能不起来了,刘挚很清楚,楚王这个混账儿子是真不讲道理,他说揍人,就一定会揍,刘挚已经亲自尝试过了。
三人进了宫门,来到福宁殿。
福宁殿内,聊天的气氛很热烈,不时传出哈哈大笑声。
直到赵颢父子和刘挚入殿,殿内的气氛瞬间僵冷下来,刚才融洽的聊天场面不复再见,此刻新旧两党已是泾渭分明,各属阵营。
唯有赵煦神色如常,面带微笑。
三人行礼后,赵煦望向赵颢,笑道:“楚王叔又胖了些,日常不如少进食,不然肥胖会引发很多毛病。”
赵颢陪笑:“是是,臣遵官家旨,以后一定少吃。”
赵煦又看向赵孝骞,含笑道:“朕的堂弟,又闯祸了?”
赵孝骞也笑:“是,臣一时冲动,揍了個人。”
刘挚这时终于等到了机会,扑通一下跪在赵煦面前,凄声道:“官家,可要为臣做主呀!”
殿内众人一惊,曾布和章惇两位新党眉头一皱,接着鄙夷地撇了撇嘴,对刘挚这种毫无气节的丑态颇为不屑。
范纯仁和吕大防面无表情,安静地端坐。
就连官家赵煦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刘挚此刻的样子,已算得上御前失仪了,赵煦内心颇为不悦。
殿内只闻刘挚哭嚎,赵颢眨了眨他的小绿豆眼。
谁惨谁有理是吧?
那可不能让这老货专美于前,比惨,谁不会呢?
于是赵颢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咧嘴惨声道:“求官家为臣做主,刘挚这狗贼当街辱骂臣,骂得太脏了,太脏了啊!”
赵颢的反应令殿内所有人猝不及防,所有人惊愕地看着他。
你儿子和刘挚的事,你个死胖子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一位老臣,一位宗亲,在官家面前撒泼打滚,这般作态令所有人不禁皱眉。
终于,曾布忍不下去了,沉声道:“够了!再闹下去,老夫要参你们御前失仪之罪!”
赵颢立马起身,瞥着神情错愕的刘挚嘿嘿冷笑。
刘挚也知闹不下去了,只好讪讪地站了起来。
赵煦这才望向赵孝骞,道:“此事是伱做的,你先说。”
赵孝骞坦然道:“臣在御街路口,杀了刘挚的马,砸了他的车,还把他拉下来抽了一巴掌,踹了一脚……”
想了想,赵孝骞又淡定地补充道:“对了,开封府大堂里,臣又抽了他一巴掌,嗯,大约便是如此了,都是臣干的。”
赵煦望向刘挚:“刘相,楚王世子所言可属实?”
刘挚对赵孝骞如此痛快承认搞得有点懵,这年头犯罪都如此正义凛然理直气壮了吗?
本想添油加醋一番,但赵孝骞承认得太痛快,动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心人一查便知真假,实在无法加料了。
于是刘挚只好道:“属实。”
一旁的赵颢冷哼道:“只不过打了你三下,你叫得那么惨,被灭了满门似的……”
话说得太毒,刘挚大怒,赵煦都听不下去了,沉下脸道:“王叔不得放肆。”
“臣知罪。”赵颢瞬间乖巧。
赵煦又望向赵孝骞,道:“为何伤人?”
赵孝骞微笑道:“臣非鲁莽无礼之人,忍无可忍伤人,自有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想必刘相公更清楚,刘相公不妨说说,你为何挨揍?”
看着赵孝骞不怀好意的微笑,刘挚头皮一麻。
事情本就因他而起,因为他嘴贱骂了楚王父子,确实骂得很难听,人家才会动手。
这事儿闹到了官家面前,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有理?
正在思忖间,章惇却捋须笑道:“官家,事发时老臣恰好在场,老臣说句公道话如何?”
刘挚和范纯仁吕大防等人眼皮一跳。
但凡以“说句公道话”为开场白的人,其实是最不公道的人,接下来一定是拉偏架。
章惇看着刘挚,语气渐冷:“老夫说的话,皆是众目睽睽所见,刘相公,事起之源,是你的马车在御街路口拦住了老夫的马车,你我对峙了小半个时辰,互不相让,是也不是?”
刘挚紧紧抿着嘴,不出声。
“楚王世子的马车随后而来,被老夫看见,邀他上前聊了几句,而你掀开车帘,出言狂妄,楚王世子颇有家教,还是向你行礼招呼,是也不是?”
刘挚仍沉默。
“你见楚王世子谦和,顿觉可欺,愈发出言不逊,甚至辱骂其父,你说的每个字,老夫都记下来了,要不要老夫当着官家的面复述一遍?”
刘挚脸色渐白。
直到此刻,他仍想不通,明明是自己挨了打,为何风向却不对了,揍人的反倒有理了?
章惇悠悠地道:“不仅如此,你还当街悲呼‘官家昏庸’,这句话,也是众目睽睽之下说的,一查便知真假,刘相公,是也不是?”
赵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连朕也骂了?
刘挚面色惨白,他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不是谁惨谁有理的。
章惇不愧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三言两语之间,整个事情的性质突然变了。
这时赵孝骞也悠悠地开口:“官家,诸位相公,臣只是个气盛的年轻人,不懂事的地方太多,但唯有一样,臣时刻不忘孝道,不忘忠义。”
“有人当街辱骂臣父,还悲呼什么‘官家昏庸’,臣若忍气吞声,日后别人会骂我不忠不孝,臣还年轻,担不起这罪名。”
“刘挚这狗贼,臣打就打了,官家无论怎么处罚,臣都无怨无悔。下次见了这狗贼,臣还会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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