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姜萝有一瞬茫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能逃出牢笼固然很好,但一想到有人会替她受罚,又心生愧怍。
那她岂不是见不到赵嬷嬷了?不过换了个懂事的主子,赵嬷嬷应该也不会遭那么多罪。
今生的改变真的好多,究竟哪里出了差池?姜萝百思不得其解,冥冥之中又有点害怕,担心这一切都是阴谋,又或者今生的姜敏聪明许多,与其寻回真正的公主,倒不如拟定个假公主顶上,不但能被她收为己用,还能剥夺姜萝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姜萝明白,这一切很可能是自欺欺人——因为假公主和她好像啊。能偷梁换柱的幕后黑手,一定见过她的容貌。
姜萝面色冷峻,搭扣在窗壁上的五指骤然紧攥。
她在想,要不要逃跑。
留下的话,会害了先生吗?
“咔哒”指甲险些断裂,是苏流风伸来的白皙指骨,小心哄下了姜萝近乎自残的行为。
“哥哥。”
姜萝一怔,对上他那双清寒的凤眸时,她莫名落下两行眼泪。
苏流风小心掖去姜萝的泪花:“别怕,有哥哥在。”
“嗯!”
有时,姜萝总会想,苏流风对她究竟抱有多大的信赖呢?她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他竟也什么都不问。
苏流风是备考的举子,他和姜萝订了两间客栈的房,用以小住。其实不少同州府的举子在这时候已经开始接受一些京城世家的钱帛接济了,为了他们高中时,能够倾尽全力报答主家,抑或是结个姻亲。
很多人打听到苏流风的才情,也对他伸来的枝藤,然而苏流风“清高”,一个都没接。
姜萝想,不必这些人特别关照,她自己就能照顾好先生。
开春了,要吃春盘。前世姜萝在公主府里吃的,赵嬷嬷特地挑了萝卜、芹菜、白菜、冬笋等等色泽艳丽的蔬菜拼盘,她知姜萝只吃肉,难得的机会,骗两口菜入嘴。
姜萝想起苏流风喜素菜的口味,抿了抿唇,先生读书都要瘦成皮包骨了,她得哄劝他吃两口肉食。
于是,姜萝买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麻油鸭子,让厨子帮忙剔骨削肉,佐着那些菜丝儿包进春饼皮里,再蘸上崖蜜酸酱吃。
夜里,姜萝好一顿催促,苏流风才肯放下手里的书卷,入摆吃食的小室内。
他洗净修长指骨上沾的墨迹,又换了一件窄袖苔绿直缀,散下的如云乌发用纤细发带梳起。这般利落,才好帮姜萝剥虾蟹壳子或夹菜喂食,袖口不至于沾上油花。
苏流风扫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抿出一丝笑:“阿萝忙了一整日吧?实在有心了。”
姜萝嘿嘿两声笑:“过两日哥哥就要上贡院参加会试了,考前当然得多多进补。看书是多费脑的事呢,我听着都困倦。”
她作势打了个哈欠,又给苏流风加了炖得软烂的羊肉块儿:“哥哥多吃些。”
“好。”苏流风没有推拒阿萝的好意,他也给她盛了一碗汤。
吃到一半,苏流风忽然想起一事。
他起身回屋里,很快又折回来,递给姜萝一样用姜黄油纸包住的茉莉茶砖:“前些日子,我一个新结识的学子赠的茶,我记得阿萝爱吃茉莉花茶,你尝尝。”
姜萝上辈子实在是不懂风雅,唯一和风月花事沾边的两桩事,一个是品桂花与山桃花香;另一个便是吃花茶了。
闻言,她杏眼亮晶晶,迫不及待拆开了纸包。这是混了清苦黄连片与茉莉花干的茶包,虽下火清热,但苦的很,姜萝的脸霎时间皱出了包子褶儿。
这个茶方子其实很少人吃,生怕黄连冲淡了茉莉的花香,满带药气儿。她第一次听到,还是从陆观潮那里。
什么?
霎时间,姜萝脊骨酥麻,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刚直的弓弦儿。春寒料峭,也不至于冻成这副模样。
姜萝的异常,很快引得苏流风侧目:“阿萝?”
她如临大敌,战战兢兢问:“哥哥,你认识的那位学子……是不是姓陆?”
苏流风难得挑了一下眉峰:“阿萝怎么知道?他名唤陆观潮。”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姜萝吓得脸上血色全无。
怎么回事?这个时候,陆观潮应该还是皇寺里的罪奴,怎么连他的人生都改变了?
她煞白一张脸,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姜萝忍不住发抖,手里的汤勺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苏流风意识到不对劲,赶忙上前扶住姜萝。小小的姑娘家抱住兄长紧实的腰身,埋首于他胸前。
姜萝打着摆子,发着颤,对苏流风道:“哥哥,不要靠近这个陆观潮,不要同他交好,行吗?”
虽然姜萝知道,如果这一世,她和陆观潮没有交际,也不是皇女,她大抵不会死于非命。
但是,她本能厌恶这个人,惧怕这个人,连带着也想保护好苏流风。
万事以妹妹为先的苏流风即便搞不清楚状况,也愿意安小姑娘的心。他温柔地抚了抚姜萝的头,小声哄她:“好,阿萝别怕,我听你的。”
夜里,姜萝梦到陆观潮了。
她曾说过他的手很漂亮,柔若无骨,女孩家似的白皙,天生用来捧书卷的。
她曾赞叹过,也曾碰过他的指节,就仿佛陆观潮温柔待她一般。
仔细想想,前世的陆观潮大多在蓄意勾引她,然而姜萝还以为是姻缘天注定,傻乎乎掉入陷阱。
陆观潮模样一点点回归她的记忆。
他的确是个美男子,样貌比苏流风硬一些。
姜萝想,陆观潮像山,而苏流风则像花。
她不敢唐突先生,所以择偶方面,才会挑拣一个截然不同的陆观潮吧。
不然把先生当成替身的情人,讲出去怪难堪的。
姜萝给他沏过茉莉花茶,陆观潮笑着添了几片黄连。
姜萝嫌弃:“呀,我加了崖蜜,你再添黄连,滋味不就苦了么?”
陆观潮眼底仿佛蕴含着海,难得不摆出奴颜婢膝的乖顺模样,淡淡同姜萝道:“苦一点才好,免得日子太安逸,会忘记许多重要的事。”
姜萝没有多问,她不是一个刨根究底的人,她允许陆观潮有秘密。
如今想来,那时的姜萝未免太蠢了。
她没发现,眼下心志坚毅的容颜,才是陆观潮这只虎狼的真实心性儿。
他在利用她,也想伤她。
姜萝遇人不淑,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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