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过去很向往名士们的生活。
可曹髦带着他真正融进这些名士圈的时候,司马炎却有些失望。
这个圈子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美好,尤其是辩经之事,晦涩难懂,对不懂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尽管司马炎并不喜欢论经,可却还是准时到达了这里,因为这件事实实在在的给他带来了效益。
随着那天辩论内容的推广,东堂之宴顿时扬名洛阳。
这几天内,前来拜见司马炎,想要拿到东堂宴门票的名士,实在是太多了,有些甚至是从周围的州郡里跑过来专程拜见的。
司马炎崛起的很快,声名远扬,名士们都为他背书,俨然成为了名士圈里的未来之星。
在不久之前,他的弟弟司马攸的名声还比他大,可如今,双方的名望直接就不对等了。
在曹髦的助攻下,司马炎虽然还不曾拥有自己的势力,却已经得到了很不错的名望,也算是变相的得到了群臣的认可。
手持东堂宴门票的司马炎,已经不再担心自己那个年幼的弟弟了。
虽然这件事带来了好处,可司马炎却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潇洒自在了。
看着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名士们,看着那些看向自己时略显得谄媚的笑容,这些名士们在司马炎心里的光环不自觉的就弱了很多。
原来,名士们也会来讨好别人,原来,他们也想要出人头地他们好像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高尚。
钟会看着人差不多来齐,方才笑呵呵的看向了曹髦。
他是将自己当成了这场宴会的主人。
“陛下,听闻您先前召集诸散骑,谈论为经典正义的事情?”
钟会一句话,直接就将略微沉寂的氛围给点燃了。
名士们惊愕的看着皇帝,又各自交谈,场面顿时噪杂了起来。
这件事只有当初的那几个散骑知道,这些名士们还是不知情的。
看得出,这些名士们里有人惶恐,有人欣喜,有人不安。
经学之争,处理不好,就会引起非常糟糕的后果。
在汉末,群臣分成了两派,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他们的争斗达到了什么地步呢?但凡是今文所支持的,古文就一定要反对,但凡是今文所反对的,古文就一定要支持。
就是达到了这般离谱的地步,哪怕心里很明确的知道对方的想法是正确的,可为了经典之争,就是要去反对。
凉州发生了灾害,古文想要去赈灾,今文就反对,今文想要委派官员,古文就反对
而如今的情况,比当初还要复杂,不仅仅是古今文了,玄学兴起,各派都隐约有抬头的意思,在这個时候要是搞起经学之争,鬼知道会演变到何曾惨烈的地步。
那些已经把持了话语权学派的大臣,自然是要反对的,而尚且没有话语权学派的名士们,当然是欣喜的。
曹髦一点都不意外,那些散骑里有高光,王沈,裴秀这样的人,司马昭和钟会等人不知情就怪了。
他要的就是让他们知情。
他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是有这样的事情,钟君有何指教呢?”
钟会笑了起来,“陛下当真大才!”
“立鼎定正言,正言先立义,为经典正义,陛下想的很对!这才是贤明的君王所要重视的事情啊!”
“陛下之才,千古无二!”
名士们此刻都沉默了下来,他们安静的看着钟会,心里也不明白这厮到底想要做什么。
曹髦强忍着心里的狂喜,开口说道:“钟君过誉了。”
钟会笑着说道:“陛下,并不过誉,陛下此番谋划,当真是超群,臣已经劝说大将军,请求他一同要同意您的想法,陛下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们定然会操办妥当,或许,会由臣来亲自操办!!”
钟会一开口,就从曹髦的手里抢过了主导权。
王祥皱了皱眉头。
曹髦忽然笑了起来。
钟会并没有从曹髦脸上看到他想看的表情,无论是失落还是恼怒,他都没有看到。
但是他也不着急,迟早都是能看到的。
他问道:“陛下何以发笑呢?”
曹髦很是认真的说道:“钟君啊,您有所不知啊。”
“那日朕提出了这个想法的时候,侍中郑小同等人全力劝阻,给朕讲述了汉末时的动乱,让朕勿要如此。”
“朕再三考虑,方才明白,这件事并没有朕所想的那么简单,诸多经典,不分高下,朕何德何能,能给他们确定高低优劣呢?”
“朕早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还请钟君也勿要急躁,这件事,是行不通的。”
曹髦摇着头说道。
钟会眯起了双眼,“行与不行,也得做了才能知道啊。”
曹髦压根就没想过能参与经典之争,这东西所涉及的东西太多,也太复杂了,就算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可以当裁判,让底下人自己去争,可一旦处置不妥,就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而曹髦之所以会提出来,除却给大将军送福报外,主要目的就是想让钟会出手。
以钟会那目中无人的性格,他若是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自己接手。
嗯,真以为自己是不世之才?你本身就是参赛选手,还想要去当裁判?你看其余选手会不会服你!
别说是钟会了,就是司马昭,只要还不曾登基,那就断然没有当裁判的可能!
钟会果然接手了,这对曹髦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往后,这经典之争会将钟会死死缠绕,会加剧群臣之中的矛盾,搞不好会逼的群臣与司马家翻脸。
到这个时候,王祥若有所思,他看了看钟会,又看了看曹髦,随即摇起了头。
钟士季才能非凡,可惜这性格
曹髦故意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道:“这般繁琐的事情,钟君岂能办成?”
王祥再次摇头,方才的表演还行,现在就有点太用力了,钟会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激将法,他能看不出来??
唉,陛下还是太年轻啊,这句话就暴露了原本的想法,怕是要被钟会所看穿了。
果然,钟会的脸顿时就变了。
如此简陋粗糙的激将法,就好像是曹髦在故意告知钟会,自己先前的做法就是想钓鱼,让你上当,主动操办这件事。
而曹髦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他就是想要将这个告知钟会。
钟会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
“陛下,燕雀所飞不到的地方,对鲲鹏来说,不过是身后之地而已。”
曹髦就知道!
以钟会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上套,此刻自爆,非但不会让他改变想法,还会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放弃。
如果放弃了,那不就说明他钟士季被皇帝所蒙骗了吗?
堂堂钟士季,不世之才,岂能被人所骗?
王祥惊愕的看着钟会,一瞬间,心中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原来是藏在激将法之中的激将法吗?
厉害啊!
王祥清了清嗓子,看向了诸多名士,他认真的说道:“诸位,老夫今日本来是不想前来的,老夫年迈,这般宴会,乃是为才俊所设,不是老夫该来的地方。”
“只是,我听闻,陛下卖弄经典之学,与诸贤辩论,心里实在惶恐,特意前来,向诸君请罪。”
王祥当即就要行礼拜见,众人赶忙起身,都不敢接受。
曹髦苦笑着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当初老师教导朕经学的时候,曾多次告诫,不可辩论,不可卖弄,那日设宴,朕看到你们辩论,实在忍不住老师得知,很是生气,今日执意前来。”
司马炎惊讶的问道:“原来是王公所教的吗?可我听闻,王公并不擅长辩经啊”
其余几个名士也是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们。
王祥认真的说道:“确实不擅长,都是陛下天资高,掌握的快”
曹髦赶忙说道:“老师,勿要再这么说了我知道老师谦逊,可也不能这般过誉啊,我老师只是不爱辩论,他得知我学了太玄,就以此经为本,教朕识典朕那日所说的学问,都是从老师这里学来的”
司马炎大惊失色,“原来如此!”
王祥无奈的说道:“老夫认为,这学经是为了明是非,是为了知不足,是为了治天下,唯独不是为了争高下,老夫不喜辩论,故而也不愿让弟子进行辩论”
王戎赶忙说道:“是这样的,我年幼之时,也是大父亲自教导,令我学经,只是却不许我对外多说”
众人都有些诧异,原先还不太相信的几个人,此刻居然也有些动摇。
刘伶忍不住夸赞道:“王公高才,王公大德!”
王祥平静的说道:“我就先离开了不能打扰了你们的宴席。”
他看向了曹髦,叮嘱道:“勿要卖弄,勿要争论。”
曹髦赶忙低着头,“唯。”
尽管众人挽留,可王祥还是离开了此处,在他离开之后,名士们顿时开启了辩论,曹髦按着王祥的吩咐,并没有参与,只是低着头来旁听。
“陛下。”
就在此刻,嵇康忽然坐在了曹髦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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