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克洛斯,你是不是发狂了?”
拉夏尔从前两天得知了兰克洛斯被自己人背刺的下场和闯到霍宁帝国癫乱的行为,就觉得兰克洛斯的神志已被“心灵裂创”腐蚀得差不多了。
但此刻无论怎么看,拉夏尔都觉得他的眼神始终清澈,清澈得令拉夏尔不安。
兰克洛斯左脸颊上那从未见过的黑蜈蚣烙印,也邪异得让拉夏尔分析不出其原理。
“并非如此。”
兰奇将银白面具随意地挂在腰间,神色平静,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微微昂首,目光迎向四位始祖,丝毫没有把他们当作对手之意。
“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你孤身犯险闯入圣特里克城的莽撞之举,也不明白你的自信是从哪来的,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你身上的魔力强度跌落到了我之下的程度。”
第九始祖贝恩哈德侯爵踱着步子,语重心长地分析,
“所以你觉得现在虚张声势还有用吗?兰克洛斯。”
作为血族学者,他似乎最有兴趣与教皇促膝长谈。
“每次就你对我最热情。”
兰奇也不介意听听第九始祖贝恩哈德侯爵的话语。
因为他至今还没搞懂贝恩哈德侯爵的建议到底是什么。
“依我看,你要么就彻底发动战争,让霍宁帝国的子民重陷战火的水深火热;要么就继续谨慎行事,在和平的盛世中无疾而终。这两条路都各有利弊,但总归胜过你现在的作为……“
他侃侃而谈,就像一位妙语连珠的军师,娓娓道来兰奇的困境。
“那么,伱的建议到底是什么呢?”
兰奇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哼哼哼。”
第九始祖贝恩哈德侯爵摇头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至于我的建议嘛,你就还是留在这里好了!教皇陛下!”
话音未落,贝恩哈德侯爵周身亮起了诡异的红光,魔力在他体内沸腾翻涌,眨眼间变得失控。
无数猩红色的眼球自他皮肤下浮现而出,布满了全身上下,狰狞而贪婪地盯着面前的教皇。
那些极具天赋的可怜灵魂,所持有的独特能力都被第九始祖贝恩哈德侯爵剥夺,化为骇人的武器,令贝恩哈德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贝恩哈德侯爵原本俊美的面容渐渐扭曲变形,五官尽数被那密密麻麻的眼球所覆盖,他龇牙咧嘴,朝教皇狂奔而来。
那双双眼球泛着饥渴的红光,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其他始祖都深知第九始祖贝恩哈德侯爵对教皇垂涎已久。
正好也看看如今的教皇现在虚弱到什么地步了。
然而。
出乎所有始祖意料的是,白袍教皇只是淡漠地巍然不动。
教皇的眼神有点失望,似乎是贝恩哈德侯爵的建议没能让他满意。
贝恩哈德侯爵此时那高大的身躯也令教皇不仰头就看不清贝恩哈德的脸。
但他不会抬头。
“头抬得太高了。”
教皇那一根指向始祖们的手指,向右轻移。
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得风吹过血王宫广场的沙沙声。
霎时间,整个广场上的尘埃像是被分割开了般,出现了参差感!
血王宫前,地面被一道清晰的血线染红。
远处的三位始祖瞳孔骤缩,目光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亲眼目睹着贝恩哈德侯爵的身体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第七始祖赫丽提珥侯爵下意识地读到了危机,蹲下了身,仅有发丝被切断。
而第三始祖拉夏尔公爵同样最先反应过来并躲了过去。
隔得最远的第八始祖索默赛特侯爵被拦腰斩断,血止不住地从半截身子上流了下来。
“兰,兰克洛斯……”
第九始祖贝恩哈德落地的头颅发出微弱的震颤,神色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还未等他的身体重新凝聚,一条条岩石锁链倏然而出,将那团碎块牢牢禁锢,封印成了一座嵌合石柱。
第九始祖提前倒下。
塔莉娅就猜到这个逼话最多的始祖会第一个被封印。
兰克洛斯虽然不会【友好交流】和【基本礼仪】。
但在兰奇手中,所有的法术都可以变成【友好交流】和【基本礼仪】。
所以塔莉娅才觉得兰奇使用兰克洛斯的法术,用得有怪味!
“知道我是陛下,那为何不拜?”
兰奇望着血王宫那侧三个伏跪着的始祖发问道。
“……”
剩下的三位始祖眼中皆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
按照霍宁帝国的情报和赫丽提珥侯爵占卜的结果来看,眼下的教皇理应衰弱到了任他们宰割的地步。
可此时此刻,兰奇展现出的实力,只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甚至比四年前,他封印负伤的第二始祖萨尔瓦托亲王和第五始祖摩底改公爵时,还要强大得多!
区区八阶的暮年教皇,只身前来血月城,无疑等同送死。
兰克洛斯应当怀揣着绝望,与他们几個始祖一战,然后被凌迟羞辱,看清那一群虫豸同伴们的牺牲全都毫无意义,心灰意冷地结束他这无能的一生。
三位始祖的脸色全然僵住,被冰封一般。
“这是为什么……”
第七始祖赫丽提珥的心跳加速,胸口起伏不定。
她所见的整个星图都失去了颜色。
或者说,兰克洛斯的状态,让她开始无法信任自己看见的星象。
“赫丽提珥,你为何看不到当我踏入血月城的一瞬间,你们血王宫已经开始冒烟了?”
兰奇站在他们面前,那是带着怜悯的笑容,却如同锋利的刀刃,直刺入赫丽提珥侯爵的内心。
他背后黑暗的宫殿,广场白垩石地板上满是第九始祖的鲜血,第九根高耸的石柱上闪烁着趋于熄灭的光芒。
这和赫丽提珥侯爵看到的未来截然不一样!
“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对折磨弱者没什么兴趣。”
兰奇的声音轻松随意,像在与老朋友叙旧。
“你……”
塔莉娅听着兰奇的话,刚欲反驳,却发现他说的是这个理,他只会折磨强者,
“好吧,牢桑确实没什么意见。”
塔莉娅都不敢想象兰奇对阿斯克桑当初下黑手有多狠。
“教皇大人,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第三始祖拉夏尔公爵将目光移向远方的教皇,少年音也庄重了许多,问他。
他明知教皇这幅强者怜悯弱者的姿态,对于对面的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但此时他也很清醒,没必要和这样的殊死之徒硬碰硬。
“真的假的?”
白袍教皇对第三始祖拉夏尔公爵问道。
“真的。”
拉夏尔诚恳地确认道。
教皇那逗小朋友的语气让拉夏尔血压爆炸,但拉夏尔此刻只能耐着性子,保持着演技,与教皇沟通。
“你会悔改?”
兰奇又问。
“当然,有什么错误,我都会反省。”
拉夏尔怀疑有戏。
“那你们几万年后为什么在克瑞瑅帝国重蹈覆辙?”
兰奇理所当然地问道。
“几万年后……克瑞瑅帝国?”
第七始祖赫丽提珥侯爵眼瞳中掠过一丝茫然。
这不像玩笑话的无意一句话,还有她从未听过的国度名字,就恍若教皇是另一个时空的旅客,早已看到过比他们更遥远的未来。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兰克洛斯?”
赫丽提珥发现了极度恐怖的事实,质问教皇。
“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我观测到的未来……可如果我来自过去,我又怎会知晓几万年后的未来……”
兰奇开始默念着话语。
拉夏尔一开始不懂教皇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发现。
教皇口中的内容竟和第七始祖赫丽提珥嘴角呢喃的话语完全同步,令赫丽提珥呆滞地浑身颤抖了起来。
这明显不是读心。
因为兰克洛斯的话,比赫丽提珥还要稍微提早分毫!
“教皇,你对自己用了不死永罚?”
第三始祖拉夏尔终于全然懂了这最糟的答案,血色瞳孔充满了怒意。
魔族。
又是魔族!
果然是卡利耶拉那个贱东西留下的未知魔族秘宝让兰克洛斯占卜到了未来!
“别急,马上也该对你用了。”
兰奇确信道。
“兰克洛斯……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第三始祖终于不掩饰眼中的狰狞,声音尖锐而扭曲,回荡在空旷的血王宫广场。
尽管心底依然存着侥幸心理,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失败。
但他明白今天要跟圣魄兰特教皇殊死一战了,血红的魔力节节攀升。
“兰克洛斯,你这个卑鄙小人!”
第八始祖索默赛特侯爵的上下半身勉强组合了上,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既是愤怒也是恐惧。
“我猜你又想偷袭我。”
兰奇脚下一圈圈雷光向外扩散,在石板上划开涟漪,直到永耀照亮了整座血月城。
他的双眸透过电光的锋芒,凝视着对手。
天瀑雷鸣如蚕食鲸吞,席卷一切的白炽暴风雨覆盖了整座血月城。
还未来得及突袭向教皇的第八始祖索默赛特就变得动弹不得。
“用你不擅长的雷魔法,别太瞧不起我们了!”
三个始祖中,唯有拉夏尔可以勉强在这光与雷全范围的复合法术中行动,抵抗住感电和麻痹状态。
他周身涌动着血红色的魔力,双眼变得漆黑无比,近乎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无数道暗红色的精神力触须从拉夏尔身上飞速延伸出来,荆棘密林般笼罩住了整个战场。
“兰克洛斯,只要你还是那个兰克洛斯,你就不可能无视我留下的心灵裂创!”
拉夏尔冷笑着,操控着那些触须径直朝兰奇袭来。
“你知道吗,你这法术攻击的威力,我都懒得浪费魔力挡。”
当触须接触到兰奇的刹那,像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四分五裂,化为点点血色残光消散在空气中。
根据塔莉娅和他先前的复盘,这个魔法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主要是施加负面状态。
以兰克洛斯的法术抗性完全可以脸接。
这回接了,果然没什么感觉。
果然他们两个都喜欢复盘是个好习惯,从最开始合作制卡起,他俩一聊到复盘就没停过。
“……?”
拉夏尔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精神魔法竟毫无效果。
他百分之一万能够确定,这个家伙就是兰克洛斯,躯体上还留着他给予的心灵裂创,一旦被引爆必然会痛苦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可以无视?
他的内心就没有半点伤痕吗?
“你真的是兰克洛斯吗?!”
拉夏尔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颠覆他先前所有推论的可怕结论。
“拉夏尔,你比塔莉娅还好打。”
兰奇神色平静,好似无事发生。
他抬起右手,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自掌心迸发而出,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势直劈向拉夏尔。
拉夏尔连忙召唤出血色魔法屏障,试图抵挡这致命一击,但电光所过之处,屏障如纸糊般破碎,闪电重重击中拉夏尔胸口,将他纤细的整个身影都掀飞出去,在血王宫墙壁上砸出一个巨大坑洞。
“塔莉娅……是谁!!!”
拉夏尔从废墟中艰难地爬起身,嘴角溢出鲜血。
他万万没想到圣魄兰特教皇不止实力竟如此恐怖,就连心境也像换了个人。
教皇那莫名奇妙的话语,几乎等于变相承认了他不是兰克洛斯这一事实!
更令拉夏尔无法接受的是,那个叫“塔莉娅”的家伙,听教皇的语气,好像很弱,而教皇竟然说他连塔莉娅都不如!
“唯一能用精神魔法影响到我的生灵。”
白袍教皇答道。
至此,他心里闹腾起来的塔莉娅才停歇下来。
“我不认可!我不认可!你不许这样变着法子羞辱我!”
拉夏尔咆哮着,再次召唤出漫天血色触须,犹如魔鬼的手臂般蜂拥而上,它们扭曲盘旋,意图缠绕住兰奇的四肢,与此同时,无数道暗红色的精神力攻击也接踵而至。
但兰奇躲也不躲。
径直朝着拉夏尔走了过去。
这一步踏出,就无可阻挡。
触须碰到白袍教皇的刹那,便如遇到烈火般嘶嘶作响,爆碎而尽。
“你不要再过来了!”
拉夏尔双目通红,完全不相信自己的法术竟然全不奏效。
白袍教皇逼近拉夏尔,每一步都让他产生大脑颤抖的幻觉。
拉夏尔的魔力在他面前和纸糊的城堡一样脆弱,转眼间便土崩瓦解。
直到白袍人伸出手,指尖按在了拉夏尔的额头上。
掌心涌动着炽白的光芒,如同灼热的烈日。
“啊啊……!!”
拉夏尔发出声声凄厉的惨叫,只感到脑中被无数根针刺穿,灵魂都在燃烧。
第八始祖索默赛特趁此空隙,拖着残破的身姿冲了上来。
他全身肌肉暴起,宛如钢铁浇筑般坚硬。
现在血王宫有可能对教皇造成伤害的只有他了!
“你更是连塔莉娅万分之一都不及。”
兰奇抬手虚点,锋锐的气刃凭空而出,朝着广场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所过之处,地面应声而碎,纵横交错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拉夏尔公爵即便帮索默赛特侯爵凝聚出万重屏障,可那些气刃的锋芒实在太过骇人,再度将索默赛特侯爵全身斩断,仅仅是掠过后方拉夏尔公爵的身侧,便割裂了礼服的衣袖,鲜血淋漓。
惊惶的赫丽提珥侯爵自知不能让索默赛特侯爵倒下,竭尽全力帮助索默赛特侯爵重组身体,仿佛要令时光倒流一般将其恢复。
下一刻,无形的魔力忽然凝滞了空间。
“!”
她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坏棋。
赫丽提珥顿时如堕冰窟,四肢百骸都被前所未有的惊骇所笼罩。
只见索默赛特侯爵像亡灵傀儡一般失去了神志。
他不知何时便悄然闪烁到她和拉夏尔身后,双手牢牢钳住了她和拉夏尔纤细的脖颈。
索默赛特侯爵捏住赫丽提珥侯爵和拉夏尔公爵像提起了两只小鸡仔。
“教皇……你这个邪恶的家伙……”
赫丽提珥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双手徒劳地抓挠着索默赛特的手腕,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这次教皇便是预判到了她全力治疗虚弱索默赛特侯爵,不仅没有阻止她,反倒趁此空隙操控了索默赛特侯爵。
教皇总能提前一步做出反应,清楚猜到赫丽提珥会在什么节点使用法术,并用出赫丽提珥预测之外的法术。
这种让她窒息的压迫感,令她疯狂地燃烧法力在时间线上搜寻着可以逆转战局的关键点,但每一条线都通向同样的结局——终结。
她绝望地跪倒在地,星光在眼前破碎,再也指引不出任何道路。
“我可是整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和在我心里读心的老太婆对抗,你这占卜术能对我有用才是奇了怪了。”
兰奇乘胜追击,掌心汇聚起夺目的白光,朝着始祖们所在的方位一划。
“你妈的,这句话也要重复一遍是吗?”
塔莉娅终于忍无可忍,飙出了脏话。
“为什么,这么强……”
赫丽提珥颤抖着喃喃自语。
这已经不是九阶极限能形容的程度了。
一定要表达她的感受。
那就是她遇见了“神”。
全知全能的——神。
“这可是在这个血月坏世时代,被你们亲手造就出的恶鬼。”
兰奇伸出手,漆黑剔透的岩石柱拔地而起,包围成三座坚不可摧的墓冢,
“当然,这可能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他只是每一次都侥幸活到了最后……继承了同伴们留下来的所有……”
三个始祖挣扎着想要逃脱,但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动弹不得。
岩石柱缓缓没入地面,带着第七始祖赫丽提珥侯爵和第八始祖索默赛特侯爵一起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仅剩最强的第三始祖拉夏尔公爵还在反抗。
“兰克洛斯,你真以为自己赢了吗!!你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吗?!”
拉夏尔大吼,声音像咯着血,
“你以为封印了我们,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话语刚落,便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笑声在血王宫的废墟上空回荡,似乎要将血月城的空间都撕裂。
“……”
白袍教皇沉默。
“霍宁帝国……”
“霍宁帝国已经在劫难逃了,南方的所有国民都被第二始祖的血毒感染,是你在压制他们的魔化。一旦你被封印,霍宁的子民将全部沦为恶魔,北方的圣魄兰特教皇领地也将遭殃!”
兰奇抢答道。
他帮拉夏尔把答案讲了出来。
“……”
拉夏尔的笑声戛然而止,不顾自己咳着的血。
刺耳的笑声断绝在了血王宫广场上。
“不……不可能……”
拉夏尔颤抖的瞳孔中不断飞逝过诸多画面和景象。
“你才是猎物,我才是猎人,不可能,不可能这样倒转……”
拉夏尔仿佛慢慢地,完全地,懂了。
为什么兰克洛斯会在圣魄兰特教国大闹一场。
为什么背刺他的是仅次于他的圣女西格蕾。
为什么他要在来到这里之前,尽可能地装疯卖傻无差别屠戮霍宁帝国行省。
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答案:他拉夏尔被兰克洛斯玩弄于了鼓掌中。
“对了拉夏尔。”
兰奇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第三始祖开口道。
“你们的真王为什么不要你们了?”
兰奇关切地望着岩柱快要盖上的第三始祖拉夏尔,问道。
他上次就在最后听到了拉夏尔说,如果不是第一始祖血族真王抛弃了他们,他们并不会落败。
“……”
拉夏尔的赤红眼瞳逐渐变得空洞,随即彻底疯狂,
“不是!!!兰克洛斯,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拉夏尔声嘶力竭地喊道。
拉夏尔公爵被拽入交错的石柱中,他愈发愤怒地竭尽全力抗衡着,双目充血,青筋暴起,嘴角溢出血沫。
“不是,我就关心你一句,你怎么急了。”
兰奇不解地叉腰叹气。
嵌合石柱如牢狱门扉一般在兰奇魔力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声响,随着缝隙慢慢关上,翠绿和猩红眼瞳中倒映着的对方身影都在逐渐被漆黑掩去。
拉夏尔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与此同时,血月城剧烈震颤,让兰奇都迫于稳住身形,望着上空。
血月城之上,霍宁帝国尚未覆灭的国土,浊气弥漫,群魔乱舞。
明明先前还是璀璨的夕阳时分,此刻遮天蔽日的瘴气笼罩了整个霍宁帝国。
血族留下的末日动荡如期而至。
兰奇抬头望去,视线穿透了很远,只见天空被灰黑和血红笼罩,一轮死灰般的太阳无力地挂在天际,再无温度和光芒。
“兰奇,走吧。”
塔莉娅在他心里说道,
“等会儿可能会很漫长,但我会陪你。”
她知道接下来仍旧是一场苦战。
但兰奇既然选择了亲自经历,这便是属于他的修炼以及试炼。
作为兰奇一向认真负责的老师,她会督战到底。
“开始最后的向北了。”
白袍教皇的身影在血王宫里消失。
再出现时已来到了霍宁帝国化为废墟的首都圣特里克地面上。
兰奇向远方飞去。
南方他已尽可能清理了。
但霍宁帝国中部朝北开始,此刻仍旧化为了人间炼狱,再往北的圣魄兰特帝国是尚未陷入魔化深渊的最后净土。
魔人大军正向那里涌去,数量之多,势不可挡。
他要完成兰克洛斯最后的一战。
……
数日后。
霍宁北边境,赫尔斯莱茵行省。
鲜血染红了奥伯伦运河。
成千上万的生命,在魔人的蹂躏下凋零。
地狱般的战线远方。
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还在霍宁帝国的深处沐浴着无数魔人的鲜血,替圣魄兰特帝国挡下绝大部分的魔人攻势。
此刻的他,早没了往日的风采。
曾经圣洁的白袍,被鲜血和污泥浸染成黑红,手握权杖的双臂布满伤痕,银白面具也已尽数崩裂,露出了那张无法再保持着伪装的脸。
他嘴角不断渗出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与身上的污渍混为一体。
头顶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死寂,土地更是满目疮痍。
教皇就这样毅然决然地堵在深渊口。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这地狱中挣扎了多久,杀了多少魔人。
他的命数早已转过了终点,化为了不死族。
亡灵一侧的规则正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意志,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还要再继续堵住魔人大军。
活死人的身体,正一点点地崩坏、溃烂,破碎表皮下血肉模糊,五脏六腑近乎都已破碎,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可怕的是蚕食灵魂的诅咒。
但每多用出一个法术都能拯救成千上万无辜的生灵。
“发现有一只超规格的魔人!后方部队停下!”
全军列阵呼喊,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循声望去,兰奇看到了一群骑着银铠骏马的身影。
银光闪闪的铠甲,雪亮的长矛,飒飒飘动的旌旗。
那是北方赶来的圣魄兰特神殿骑士军团,是当年誓死追随圣魄兰特教皇征伐的精锐。
而军团的领头者——
她按着剑柄,紫色的眼眸中透出动摇之色,浅色的长发在疾风中飘扬,如一面耀眼的旗帜。
看到这身影,兰奇的心中瞬间涌上一丝欣慰。
有西格蕾在,挡住接下来几波魔人的攻势,并不成问题。
可下一秒,当神殿骑士们看清魔人的身影时,也理解了这只超规格的魔人是谁。
“全军列阵!!”
“为什么兰克洛斯教皇也魔化成了魔人!”
神殿骑士们脸上尽是不敢置信和惊恐。
他们倒吸着血腥弥漫的凉气。
从魔人身上的配饰,无不指出他就是圣魄兰特教皇。
那双曾经温润如玉的眼眸,此刻却泛着渗人的绿光,深陷的眼窝仿佛两个漆黑的深渊,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这哪里还是他们曾经敬爱的教皇,分明就是最恐怖的魔物!
即使明白教皇的堕落是一个悲剧,此刻看到教皇变成这幅模样,他们还是会感到心脏裂开般的疼痛。
“快……快退后……!”
骑士团将领颤颤巍巍地喊道,声音几近破碎。
银铠骑士们有序地后退着,银枪长矛齐齐指向白袍教皇。
狂化魔人会让原本的实力暴涨,如果是教皇魔化,那将是所向无敌!
现在就看西格蕾陛下还能不能再一次战胜他了。
“西格蕾……”
看着这一切,教皇的眼中尽是解脱的笑意,身上最后强撑着的力气都瓦解消散了。
他顶着昏暗的视线,念出了她的名字。
一开一阖的视野摇摇晃晃。
“……”
他看到西格蕾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跑了过来。
可是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
教皇的身体,就在漫长的战斗中走到了尽头。
皮肤龟裂脱落、血肉模糊腐烂、五脏六腑尽数破碎的那瞬间,连那颗高贵的头颅也在诅咒的侵蚀下化为了一团黑雾。
西格蕾扑成了空,只有散落一地的饰品。
“不要,不要啊……!”
她大脑一片空白地跪在了地上,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下,无措的双手怎么尝试聚拢教皇的碎尸,都像流沙般从她手上逃掉。
西格蕾似乎在忏悔在央求,一直在说着什么。
但兰奇已听不到了。
兰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瓦解、化为尘埃。
只能任视野慢慢被黑雾笼罩,而西格蕾也消失在了眼前。
不死永罚的诅咒,让灵魂彻底永恒不灭,也夺走了他的五感……
……
意识重新凝聚时,兰奇来到了那片诡异的空间。
准确地说,这已经称不上是“空间”。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任何实体存在的痕迹。
他仍停留于这个世间,却触碰不到任何实物,也看不见任何实物,无法与任何实体交换感官。
他将在死亡都无法触及的界域里,永恒地飘荡。
放眼望去,仅有无尽的黑暗,似要将人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兰奇站在黑雾中,这次没有丝毫动容了,但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
塔莉娅明白兰奇在想什么。
“这个结局对西格蕾来说太过残酷。”
塔莉娅久久忘不掉西格蕾最后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
她相信兰奇也是同感。
尽管这是个相对来说,在血月坏世能做到最好的结局了。
但接下来西格蕾的一生,要开始承受兰克洛斯一生的痛苦。
“到了有的时候,活着也许是一种惩罚,而死亡才是解脱。”
兰奇摇头。
他其实很想听到西格蕾最后和兰克洛斯的对白是什么。
但泰比里厄斯之镜的次数已经用完,他没机会听见西格蕾所说的话语内容了。
除非这次影世界后,还能拿到卡利耶拉影织录类的留影宝物。
“好了,这些都是万年前既定的历史了,就算兰克洛斯对西格蕾于心有愧,你也没办法帮他还了,不是吗?”
塔莉娅开导着兰奇,与他说话。
和兰克洛斯处境不同的是,黑暗空间里兰奇还有她。
哪怕是在此刻,她也能与兰奇共享感知,帮兰奇排解孤单。
“这倒确实。”
兰奇认同道。
“不过仔细想来,兰克洛斯生前接连遇见了两个天命真女,却都没能善终,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塔莉娅也哀愁感慨了起来。
西格蕾对于兰克洛斯来说,几乎是兰克洛斯后半生的光亮了,在他最迷茫的时刻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无时无刻不懂他的内心,十二年的时光她既是兰克洛斯最信赖的人,也是最信赖兰克洛斯的人,近乎算得上是另一个兰克洛斯,就连最后兰克洛斯的托付性命,也只能找她。
她不禁好奇,如果真的有来世缘分,时隔万年一眼相遇,兰克洛斯会选择谁呢……
“但这就是兰克洛斯的一生,是否遗憾是否心安,只有他自己能评价,能终结掉血月坏世并完成他的夙愿,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安息吧。”
兰奇摇头道。
“人类的一生怎么就这么短暂呢?”
塔莉娅目睹了兰克洛斯的结局,惋惜的心情无处抒发。
现在她也有点不想接受她的小徒弟是人类这个事实。
如果他同意的话,她很想将他改造成自己的本命使魔,与自己共享生命。
“我总觉得兰克洛斯的故事还没完,如果之前我在花都帕里厄做的梦是和血月坏世有关联的,变成亡灵死后的兰克洛斯还会遇到一位非常重要的女性……”
兰奇思索着喃喃道。
但那梦境的记忆太过支离破碎,他也快要记不清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实历史上的兰克洛斯用泰比里厄斯之镜启动了三次,并在用完后,于现实世界复现了第三次模拟的过程和结局,终结掉了血月坏世,那么兰克洛斯将会化为那个黑雾亡灵,漂泊于世间,也可能会停留在直觉认为熟悉的地方,直到等到有谁来救他。
“我好像有印象。”
塔莉娅记得兰奇曾经和她一起在花都帕里厄买到了两块轮回宝玉后,兰奇就在赛琳娜河畔边的长椅上靠着她睡着了。
兰奇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们俩倒反天罡了,兰奇成了一个黑雾亡魂使魔,默默地陪伴着坐在王座上的她。
再后来,他们俩在花都帕里厄用卡利耶拉的影织录制卡时,又做了类似的梦。
梦见兰奇变成了黑雾亡灵,待在炼狱回廊学院的校长室。
遇见了一只能看见他的小灰猫。
“可也仅限有印象了。”
塔莉娅补了一句。
两人讨论不出个结果。
……
兰奇和塔莉娅体验着兰克洛斯对自身使用不死永罚之后所见到的世界。
他们时而聊着,时而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泰比里厄斯之镜的模拟加速了许多,时间飞速流逝,可哪怕时间过得再快,永远都是永远。
他们只有等待着塔米莎在镜子外拔掉能源解救他们。
“也不知道这回要等多久。”
塔莉娅这次即使过了很久也没有慌张了,
“话说你想出回了影世界,该怎么给血月坏世划上最后的句号吗?”
只要知道有尽头,就没有那么可怕。
“我都打了三次了,闭着眼睛我都知道该怎么打这个时代的血族了,反正第九始祖贝恩哈德侯爵肯定要最先倒下。”
兰奇很自信地复盘道。
这次他交代了塔米莎在中枢能源室两小时就拔能源,估摸着应该快到时间了,这回他和塔莉娅也等很久了。
“等等,你不会要去魔王城奈卡利斯摇人吧?”
塔莉娅忽然意识到,兰奇如果无法使用九阶力量,无法使用不死永罚。
那么剩下的平替选项就只有去找大魔族们帮忙了,当然这也很符合兰奇这个大召唤师的打法。
他反正太阳一开,剩下的就不管了。
“那肯定得叫梅罗加斯帮我呀,也不知道隔了一天就去找她,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很冒昧。”
兰奇肯定了塔莉娅的想法。
他坚信英雄有着英雄的战斗方式。
即使自身没有九阶的力量,他也会让血族感受到什么叫做“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
“不不不!亵渎卿梅罗加斯……她那眼神真的乞撚人憎,我不要去见那个家伙!”
塔莉娅光是一想到要再去见到那蝎尾女魔族,就感觉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就在他们如寻常那般打发时间聊天的时刻。
一点点动静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并非心念声。
而是久违的实质声音,忽然穿透黑暗,将他的意识唤起。
这声音是如此充满活力,如此柔软,像小猫跳到了地毯上。
“是不是塔米莎来了?”
塔莉娅仿佛幻视到了一只小灰猫从远方空无一物的漆黑黑雾外跳了进来。
再眨眼,它就消失不见了。
“应该是。”
兰奇凝视着四周答道。
但还没来得及再看清小灰猫的影子去了哪里,黑暗空间就忽明忽暗。
“你是不是也看到小灰猫了?”
塔莉娅惊讶地问道。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那么根据第三次模拟的结果……
兰克洛斯在化为亡灵很久以后,会看见一只神秘的小灰猫?
“是的。”
兰奇肯定道。
“明明这次和第二次模拟的不死永罚负效果都一样,为什么第二次我们没看到小灰猫,这一次就有不同了?”
塔莉娅来不及分析那小灰猫是从哪来的,只感到疑惑不解。
“第二次模拟的结局可能是是文明湮灭,世上绝大多数的生灵大概都没法幸存,而第三次模拟的结局大概是世界重获新生,北方的绝大多数生灵都活了下来,于是就有了能救兰克洛斯的命运之人……”
兰奇讲着他的推测。
还未等他们讨论完。
世界变得虚幻,闪烁。
这片虚空就像无法维持。
一缕银色的光芒,穿透层层黑暗。
刹那间,无尽的黑暗被这炫目的光芒击碎。
兰奇身上的枷锁与诅咒也被一一融解。
他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能够活动了。
“……”
兰奇从泰比里厄斯之镜中走出,再度回到了这意识世界阔别已久的炼狱回廊学院地下最深处。
这是宛若被永夜星空包裹的透明小房间,唯有稀疏的星光在四周,给他的视线带来了足以看清眼前景象的光亮。
只见在这中枢室内侧的空间里,与学校判若两世。
迷幻的墙壁吞噬走了绝大部分光亮和回声,仅能听到炙热的脉搏声。
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他也确信自己再次活了过来。
倒悬卿的试炼,便是需要不断往返于生死,唯有跨过生死者才可以从他那里获取未来。
“欢迎回来。”
塔米莎单手提着能源线,对他说道。
在她看来时间才过了一会儿。
但幻魔又是这个表情。
“是你……”
也许是中枢能源室的光亮有些刺眼,也许是他刚站起来,视线有些发黑,兰奇陷入了恍惚。
他愣神地站在泰比里厄斯之镜前,看着塔米莎那恍若灰猫的身影。
塔米莎稚嫩的面容慢慢与兰奇梦中模糊的灰发魔族少女样子开始重合。
“塔米莎……我回来了。”
兰奇逐渐笑了起来,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是如释重负的笑。
又像是终于可以放心离开这个时代,告别的笑。
“你为什么看着我笑。”
塔米莎问幻魔。
她说话一贯没有什么语气,问句听起来都像陈述句。
塔米莎发现幻魔每次从泰比里厄斯之镜中走出后,精神状态都会变得疲惫而起伏不定,让她非常担心。
她抬起双手,示意幻魔,她可以抱抱他。
“塔米莎,也许很久以后的未来,还得靠你再救我一次。”
兰奇走到塔米莎面前,主动抱住了这娇小的身影,拜托道。
“什么意思。”
塔米莎挪了挪脑袋,对兰奇问道。
明明这个幻魔强到能从梅罗加斯手里保护下她,他又为何要寻求自己的保护?
“你以后会懂的。”
应该是百年后,塔米莎成长为了一位魔族少女,到了能够来来炼狱回廊学院上学的年纪。
那时候她不再认得这个黑雾亡灵是谁,而破碎的黑雾亡灵也失去了记忆。
不过卡利耶拉留给他们的各一半命魂终究会把他们的命运连结在一起。
这是只有万年后的兰奇,在现世所知晓的梦境内容。
历史上的兰克洛斯在此时间节点尚且还不会知道,未来有可能拯救他的是谁。
可兰奇已经懂了。
一切都懂了。
“难道兰克洛斯还会有第三位天命真女……?”
塔莉娅怔怔地自语。
她也有点理解了在血月坏世结束后会有怎么样的故事。
但那都是后话了。
“那大概是多久以后?”
塔米莎懵懂地问道。
她对时间和数字都没有太大概念。
“或许百年。”
兰奇松开了她,笑着对她答道。
“那没问题,我会保护你。”
塔米莎松了口气,数出了一个她所知的最大的数字,
“我的承诺十万年有效,命运女神作证。”
她伸出小指头,勾住了幻魔的小指,许下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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