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内长欣坊,笮融的府邸坐落在这里。
这家伙的府宅外面看去也算不得气派,可只要你进到府内,你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进入到了皇宫内苑。
他的奢靡之风是早在徐州时候就养成了的习惯,花钱如流水,要不然会先后投奔了四个太守又把那四人都给杀了,就只为了抢夺他们的家产。
不过现在他不需要打家劫舍也能过上奢靡的生活了,这些年借着吕林势力,笮氏商会取代了糜家一跃成为大汉天下最富庶的商会。
哪怕是刨除了林墨交给他的化肥、白糖、琉璃等等生意,光是他这些年抢占下来的商道都能把甄家压的抬不起头来,其家产用富可敌国四个字一点也不过分。
“笮融啊,我今儿还是第一次到你府上了,早就听说伱府内富丽堂皇,笮家十三口子人却养了两百多下人,我说你用的了这么多人吗?”进到府内的林墨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感慨起来。
笮融赶忙讪笑解释:“谣言,绝对的谣言。那是算上了我养的歌姬,如果只是护院和丫鬟,也就百来人而已。”
“阔气。”
厅内,饶是林墨这种见识过皇宫和袁家府宅的人都忍不住左右打量,金丝楠木的梁柱,纯金打造的牌匾,汉白玉堆砌的地板砖,这得多有钱啊。
“司空有什么事派人传唤一声就可以了,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呢?”笮融看着林墨贪婪的目光,赶忙转移话题。
“唉”
林墨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什么事,就是心中烦恼,我今天不是来找笮侍郎谈国事,而是林贤弟找笮兄吐苦水啊。”
不好,我怕是有大麻烦了!
笮融只觉心头一沉,两只脚已经不知觉的打起了哆嗦。
“那是,那是,司空与下官的感情,亲逾兄弟,能听司空的苦水,那是下官的荣幸啊。”笮融心里头怦怦直跳。
“陛下要修建皇陵,夏季人头税每人增加十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贤兄是知道的,我是流民出身,最能明白百姓的苦了,小弟我眼见着百姓加税,痛心疾首啊。”
林墨在为百姓叫苦,笮融在心里算账。
撇去交州、益州和荆州,十州百姓差不多是四千七百万人,每人十钱也就是四亿七千万钱.
笮融简单的算了一笔账后虽然心痛无比,还是松了一口气,在承受范围内,当即主动开口,“愚兄虽然没什么钱,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贤弟为了百姓的事而苦恼,这么着吧,这笔税我替天下百姓交了,噢不对不对。”
笮融赶忙摆手改口,“是贤弟替天下百姓交了,愚兄代为出钱。”
“那怎么行!”
林墨当即正色道:“这天下百姓何其多,难道你打算一个个人去派送这些钱给他们吗?那根本不现实啊。”
啊?
不是应该把这笔钱直接转入内府就行了吗?
怔了片刻,笮融当即明白过来,林墨今天来要的不只是钱这么简单,他是要百姓交出这笔税记恨刘协,然后自己再去补这个窟窿赚名声。
你这里子面子全要是吧?
那问题还真是来了,怎么把这些钱还回去,显然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发的。
笮融挠了挠头,小心翼翼试探道:“那贤弟有什么妙招呢?”
“哪有什么妙招,粗粗想了个办法。”
林墨看着笮融,意味深长道:“我是这么想的,笮氏商会的钱庄遍布了七州之地,如果用商会的名义免息向百姓借出税贷,这样一来既在钱庄的承受范围之内,同时又可以帮到百姓,贤兄以为呢?”
税贷?
好新颖的名词。
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了,借给每家每户的不可能太多,至少不会超出他们应该要缴纳的税赋,这样可以控制成本。
同时呢,真正被税赋逼迫到边缘的百姓因为不需要支付利息,肯定会跑来借钱,这么一来,名声也赚足了。
还真是个妙招。
“好办法呀贤弟,好好好,我这就传令下去,笮氏商会全力配合贤弟!”只是简单的算了一下也知道,这种方式显然是花了四千七千万钱啊。
更何况,这是借,就算没利息你也得还吧。
可林墨依旧摇头,“还是不好,这么做,天下人只会认你笮融的好,谁又会记得我呢,唉。”
“那让下面人向每个借贷人都说清楚,这是林司空的意思?”笮融试探道。
“没用的。”
林墨杵着下巴无力道:“他们转头出去就忘了,就算记住也只是记住他们欠了笮氏商会的钱,谁会记得我呢?除非除非”
听到这里,笮融的脸色已经变的煞白,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林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脸为难的说道:“除非这笮氏钱庄改名为林氏钱庄,这样他们肯定就会知道是我的意思了,你说呢?”
我的老天,你今天是来要我的命呀!
笮氏商会的生意确实很多,可除了化肥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生意,钱庄是最大的一笔收益,这算得上是根基命脉了。
笮融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完了,一切都完了,笮融甚至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瘫坐着,呆呆看着林墨。
这里不是徐州彭城,今时今日的林墨也不再是当初的贤弟了,这一点,笮融比谁都清楚的。
事实上,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林墨对自己种种不规矩的行为选择了包容,他也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要大出血的。
只不过没想到不是出血这么简单,这分明是一下扎中大动脉了。
“贤弟啊,我”
“噢,没事,贤兄如果觉得为难,那就当是愚弟冒昧了,我先告辞了,甄家的家主甄宓稍后就会到了,我找她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看着林墨起身,笮融赶忙爬起来拉着他的腿,“别别别,愚兄也觉得林氏钱庄这个名字比笮氏钱庄好听,我给,我给还不成嘛。”
“这就对了嘛。”
林墨笑盈盈的重新坐下,笑道:“其实,以后这样的事情免不了还会有,你直接把钱庄都交给我打理,也就省了这些传达的功夫,多好。”
“对,贤弟说的都对。”笮融泪如雨下。
看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笮融,林墨也有些心疼,扶起他来后,将手中的扳指脱了下来,在笮融的面前晃了晃,“还记得这个扳指吧?”
“当然记得,是彭城你我初次相见时候,愚兄送给你的。”笮融哽咽道。
“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林墨点了点头,随后交到了他的手心,“从今往后,如果真的遇上麻烦了,就让人把扳指送来,天大的事情我都替你扛了。”
“当真?”
“大丈夫一诺千金。”
笮融当即停止了哭泣,他眼中泛出光芒,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林墨刚才的话分量有多重他是拎得清的,这等同于是拿了一道免死金牌啊。
可少顷,他又重新还了回去,讪笑道:“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呢,林贤弟还是带着吧,这样就能时刻记住愚兄了。”
林墨眉头一蹙,你是有便宜不赚的主?
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冷笑了一声,“说吧,想要什么。”
笮融干咳了一声,酝酿片刻,笑盈盈道:“愚兄只想真正为贤弟分忧,你看啊,现在三公九卿里,大鸿胪这个位置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对吧?
愚兄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胜任的,不知贤弟能不能.”
大鸿胪,九卿之一,主要负责朝廷和属国的来往,以及边陲部族事务,同时在西汉初期兼管各诸侯国的纳贡事务。
这个职务可不简单,等同于直接管辖了所有附属国纳贡的事宜,这个附属国可不仅仅局限于异族和边陲,还有大汉十三州里有封地的侯爵。
这些人每年都要进行两次的纳贡,可想而知要过手的猪肉有多肥呀,那手里指不定会留下多少猪油呢。
尤其是在将来天下一通后,原有的侯爵,加上嘉奖各部的新封,光想想都知道是个肥缺,笮融是真有眼光啊。
“你知道的,三公九卿的位置我和岳丈大人曾经表态过不染指陛下决定。”
林墨幽幽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朝着厅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过我会试着给陛下一点建议,至于听不听的,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多谢贤弟!”哪怕是林墨已经走远,笮融依旧不忘朝着那个方向躬身行礼。
七州之地的钱庄那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不能用钱财来衡量,可真要是用这些换大鸿胪,笮融又觉得自己绝对不亏的。
他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自己在京畿之地待不下去,尤其是现在科举制推行后,各地的州牧、太守权力大跌,京官才是香饽饽。
这么一想,笮融甚至觉得自己赚翻了。
对于林墨而言,这事其实是有些为难的,要论功劳,笮融出任大鸿胪可谓是远远不够格,鲁肃、徐庶、庞统他们哪个不在他之上啊。
可要说听话会做,这些人又确实不如笮融好,人嘛,有点私心也算不得什么,就当是自己养了个和珅吧。
当然了,推上去了那就不能只交出钱庄,商道也得交出来。
回去的路上,林墨盘算着,以笮氏钱庄加上甄家的钱庄,已经完全的覆盖了自己治下的疆域,所有钱庄合力之下,能够很好的缓和朝廷和百姓之间的对立矛盾。
同时,就目前刘协要求加税这件事,也可以将自己的声望进一步的提升。
到时候再融合甄家和笮家的商道,走国企的运行模式,这样才能保证不至于完全的把朝廷开支用度完全转嫁到老百姓的身上。
交州,交趾郡,龙编县。
孙策身披战甲,头戴缨盔,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才慢慢的从战败和痛失袍泽的痛苦中缓过些许。
如今的他,虽也精气神很足,只是不管怎么看,他的身上都没有了曾经横扫江东时候的意气风发,眸子里似乎也沉淀出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再杀气腾腾,而是一种孤寂。
当然,能让他缓和这份痛苦,刘备和诸葛亮是功不可没的。
文聘前往长沙后,与刘琦晓以利害,很快就争取到了同盟的意思,这个消息自然是要转述给孙策的,他甚至都没有片刻的犹豫就痛快的答应了。
江东,有太多太多的儿郎死在吕林麾下;他孙策,有太多太多袍泽兄弟殒命于吕林对抗之中。
只要能用鲜血洗刷压在他心头上的屈辱,他甚至可以不问功成之后如何瓜分疆域的问题。
韩当和程普在议政厅内向孙策汇报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如果江东四大家族还愿意援手,凑出万余水军,那么,手头上就能拿出两万五千水军,足够会盟一展雄风了。
三人正在商讨细节的时候,丁奉快步跑了进来,他喘着粗气,一脸悲怆的看着孙策。
“承渊,发生什么事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孙策已经成熟了许多,不管再恶劣的消息,他都能坦然处之。
至少,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丁奉低下头,哽咽道:“主公,黄祖带领数百兵士扮做百姓混入秣陵,当天夜里忽然冲入主公府内,将主公全家屠杀殆尽,太夫人,叔弼,季佐还有小姐他们二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什么?”
闻言,韩当和程普一脸惊骇,对视一眼后都看向了孙策。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失声痛哭,孙策就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雕,只是直直的看着丁奉。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他越是这样,程普和韩当越是难受,苍天,你到底还要让这个孩子承受多少
程普深吸一口气,看向丁奉,只当是替孙策问出心中疑惑,“黄祖呢?”
丁奉艰难抬起已经泪目的脸庞,“跑了.”
“沿江而下这么多的渡口,我们都有水军巡视,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多人堂而皇之的进入秣陵城的?”
韩当亦是双眼猩红的问道:“就算混进去了,那城里的守军都是吃干饭的吗,孙家发生灭门的杀戮他们也都聋了?”
丁奉无力摇头,手里还攥着一张帛布,“不知道,这封信是陆逊派快马送来的,只说了这么多。”
两人都没有再多问了,因为他们的心里都清楚了。
黄祖就算再伪装,也不可能可以通过层层水军把控,登陆秣陵渡口,最后进入到秣陵城内杀人全家还能全身而退,这就算是吕布来了也办不到。
只有一个可能,四大家族在背后支持。
他们办得到,水军都是他们的人,秣陵城里虽有孙家的中坚力量,可他们的人要放黄祖进去是绝对不难的。
可是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会这么做,显然就是已经做好了跟孙家划清界限的准备,他们敢这么做,也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来的人是黄祖,为什么要帮他,只能是因为吕林。
这一刻,他们都沉默了,低下头,不再吭声,整个议政厅内,只能听到抽泣声。
但是孙策没有哭,他自始至终都是像一尊雕像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走向了丁奉,将他搀扶起来后,看了一眼程普和韩当,“我想一个人静静。”
三人都很想陪在孙策身边,不管他想如何宣泄心中的痛苦,暴怒,宿醉,都可以,唯独害怕他一言不发的沉默。
三人还是转身走了出去,孙策将议政厅的大门关上后,倚靠在门边,缓缓滑落在地,双手捂着脸,双肩颤抖,细微的抽泣声从指缝间渗出。
他想起了孙坚,临死之前让他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弟弟妹妹,照顾好这个家的。
可是走到今天,孙权战死,母亲、孙翊、孙匡、孙尚香被仇人杀尽。
没人能明白这一刻的孙策,内心世界轰然坍塌。
他想象着那天夜里,一定是非常的寒冷,弟弟妹妹还有母亲,面对着黄祖的屠刀,该有多么的无助啊。
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他在乎的,在乎他的人,都离他而去了,孤独感如山呼海啸一般汹涌的拍打着江东儿郎的心房。
好痛,好痛.
爹,娘,孩儿真的熬不住了
他抽出腰间的宝剑,右手攥着剑身,越是用力剑锋嵌入掌肉越深,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半点疼痛,只有顺着剑锋滑落的鲜血印证着他的伤口是真的。
保剑缓缓举起,冰冷的剑锋悬在他的咽喉处,他的双手颤抖,迟迟没有动手。
自杀,从来就是弱者的行为,江东小霸王曾经说过,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可是今天,他似乎想自己打破这个誓言,因为江东小霸王五个字,如今不再是荣耀,而是一种讽刺。
宝剑哐啷一声落了地,孙策脑袋耷拉着,他始终没有动手,他不敢,害怕见到爹娘后不知如何解释。
门外,三人并未离去,他们泪如雨下,却没有发生一丁点的声音。
大概,他们清楚,这种痛苦,无法共情,只是希望上苍能开导下他,在韩当和程普眼中,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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