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注定了张辽要在斑驳历史上留下恢弘的一页篇章,以至于留守的将士们都觉得与有荣焉。
将军府上大摆庆功宴,徐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作为一个参军才一年就能斩将杀敌、打出赫赫威名的大仗,二十四岁的他终于找到了年少有为的感觉。
来到吕营也有几个月了,今天应该是于禁最开心的一天,一场被他视为胡闹的战斗,竟然打成了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边倒的趋势,简直颠覆了自己对战争的认知。
“文向,少喝些,今晚还有事做。”看着毫无节制的徐盛,张辽扬额提醒道。
“还有事?”
徐盛一听来劲了,赶忙放下手中酒碗,“今夜还有何事?”
“将军是否打算今夜带城内军士劫营?”想起刚才张辽胸有成竹要把江东兵全部留在广陵城下的激动模样,鲁肃有些担忧。
张辽却不回答,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答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将军还需慎重啊。”
今天这一仗必然是会青史留名的,鲁肃也清楚,如今的江东肯定是人心惶惶,夜袭营寨确实是个选择,可作为督军,有些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挑明一些。
“还记得广陵初战的时候,江东便是派了百人骑劫营,结果遇上伯平将军的陷阵营,死伤无数,悍将周泰也阵亡了。
为此,在下猜想今夜江东必是防备重重,眼下局面优势尽在将军之手,宜静不宜动。”
“子敬先生多虑了。”
徐盛撕咬着一块鸡腿,嘿嘿笑道:“那江东军不堪一击,今日一战更是被我等杀的军心溃散,我们更应乘胜追击!”
依着兵法,于禁也觉得今晚的江东大营确实很有可能设了埋伏,如果是他做主,他的选择会跟鲁肃一样。
可是啊,今天这一战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加之降将身份也不好多说,听着便是了。
陈登在徐盛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骄兵之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不止是徐盛,就连城里那些守军都受了极大的鼓舞,觉得江东子弟都是泥捏的,殊不知今日这一战根本不是战力的碾压,完全是张辽出人意料的作战方式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冲溃了敌阵。
诚然,今天的大胜是会给江东造成极大的打击,加上张辽给敌军留下的阴影,劫营得手的概率是不低。
可八百人撑破天也就是破敌两万,杀敌两千了吧,兵力上依旧是敌强我弱。
如果不能认清楚这一点,那就是迷失自我,一叶障目。
况且,张辽想再次袭营那肯定不能再带那些亲卫了,只能是城里这几千兵马,这万一出了点岔子,广陵城旦夕之间就会易主。
陈登在心里对这一切都明镜似的知道,可同时他也清楚,自己就是说了,张辽也未必会愿意听自己的。
这不是张辽目空一切,要追溯起来还是吕布入主徐州的时候,陈家作为徐州为首的世家,对于吕布的态度是有些游离的。
他清楚,那段时间陈家已经让吕布和张辽生了芥蒂。
即便后来陈家鼎力相助了,可那个时候林墨已经出现,大局上来看也在向着吕布倾斜,这就难免给人一种锦上添花的味道了,自是比得雪中送炭。
而且,这个问题现在是愈演愈烈了,这不是陈登疑心生暗鬼,而是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徐、扬两地全新的政治格局。
抛开彭城、下邳、广陵和九江这四个太守是吕布的嫡系外,庐江的太守是刘晔,听说贾诩也准备拜为东海太守了。
可陈家呢?陈珪任沛国郡丞,陈登自己是广陵督事,外加一个典农校尉,竟然未能领任何一郡的太守,这不得不说让他心里很压抑。
现在谁不知道连笮融都在为琅琊太守的位置拼命讨好林墨。
被寄予了厚望代表徐州世家与扬州士子分庭抗争的陈家,如今却要被一个笮融给迎头赶上?
这不是想当然的事,一旦笮融真的做了琅琊太守,徐州目前的士人局面必定会为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想要稳住陈家的地位,自己一定要争一处太守,这事无法落实,陈家迟早会被后起的势力打压。
要想上位就得立功,这支队伍在林墨的带领下早就不是两年前吕布的那支分崩离析、犹如累卵的军团了,一切是以军功说了算。
所以,在鲁肃劝张辽放弃夜袭想法的时候,陈登并没有开口,一来是不认为有用,二来,他需要做的不是安守本分,而是建功,为陈家建功,为太守之位建功!
将军府内庆功宴已经散去,张辽正坐,肃目道:“文向、文则,先行回去休整,我稍后传令今夜四更造饭,五更出城,天亮前赶到江东营寨,斩将夺旗,直捣中军!”
“喏!”
五更天也就是寅时,寒冬腊月里天没这么快亮,这个时间也是最冷的时候,将士们的反应都会慢上半拍,不得不说张辽选择的时机还是很不错的。
“将军且慢!”
便是三人要走出大厅的时候,陈登终于开口了。
张辽扭头看向陈登,蹙眉道:“还有何事?”
陈登先是抱拳做了个揖,随后笑盈盈的说道:“将军不仅神勇,而且用兵不守常规,能出奇制胜,这便是将军经常挂在嘴边的虚实奇正吧。”
你懂我啊张辽虽是酷爱装逼,但又不是喜欢听人吹捧的性子,所以只是抱胸看着陈登,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在下看来,今夜这奇袭实在算不得虚实奇正,便是如周泰那等偏将都会选择夜袭的办法,未见高明之处,至少与将军赫赫威名不符。”
陈登还是很聪明的,他没有开口就劝张辽放弃夜袭,因为那多半会像鲁肃一样被拒绝,而是选择了从张辽最看重的逼格上作为切入点。
偏偏还很管用张辽的眸子微微沉下,点了点头,初来想的是进一步扩大战果,但要说奇兵,确实远远谈不上,“元龙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见张辽态度缓和了许多,便朝着一旁的沙盘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将军上前,在下愿献一计,由将军斟酌。”
迟疑了片刻,张辽便走到了沙盘面前,接着,陈登便在众人面前将方才酒席上自己苦苦思来的办法和盘托出。
张辽没有说话,可是陈登知道他心动了,眼神中分明异彩连连。
身后徐盛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当即喝彩,“妙啊,此计甚妙,江东那头肯定坐不住了会自己离开军寨,在原野之外伏击,我军胜算会更大,而且他们也绝不敢对广陵有任何想法!”
于禁也在重重颔首,这陈元龙还是有点手段的。
张辽杵着下巴,沉声道:“确实不错,想当年董贼刚刚入京的时候兵力不足却又想威慑百官,便是用了夜出日进之法,倒是与元龙此计相似。”
张辽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想着,这家伙用兵的胆子还挺大,还真是有那么一点虚实奇正的味道。
“若将军首肯,那便可今夜行动,天亮前让大军赶赴芦苇山下埋伏,江东军若想急速赶赴渡口必经此地!”
陈登说完,张辽与于禁、徐盛交换了个眼神,见两人明显都带有赞同的倾向性,便点了点头,“好,便依元龙之计行事!”
三人终于离去,陈登也长舒了一口气,照理说这个办法应该是不会出岔子的。
只要一切顺利,此役军功当不输给发明霹雳车的刘晔了,总该能为陈家换来一个太守之位了吧。
若是这般温侯还不愿将太守之位相赐,那这里,怕是没有我陈家的一席之地了,我总不能让陈家几代人的基业毁在我的手里陈登眯着眼捻着手指。
江东大营里,熬过了最漫长的一夜。
这一夜,孙权连眼都没合一刻,皆因韩当担心张辽会再次发动夜袭,这支部队已经经不起二次的大败了。
所幸,平平安安的渡过了。
可恶劣的局势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所以,即便一双碧眼都熬的血红,孙权也不敢休息,招来诸将议兵。
理论上来说,孙策、周瑜明天就会抵达了,他不敢再有任何想法,只希望这一天里不要发生什么事情便好。
然而,现实告诉他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是在给诸位年轻将领打气的时候,一名斥候跑了进来,“报!广陵城内遍插‘林’字将旗!”
闻言,众人脸色倏然大变。
“怎么可能,他不是在萧关和曹操对峙吗?”
“难道说他已经帮着吕布夺回萧关了?”
“胡扯,我们昨日才到的广陵,斥候一来一回非两日不可,他林墨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在昨天夜里就带兵进了城吧?”
“定是张辽的疑兵之计,借林墨之名恐吓我等!”
众将议论纷纷的时候,孙权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只有他知道,这完全有可能。
他是在三天前接到的萧关急报,林墨重夺萧关,如果按着日程算,确实有可能在昨天晚上进入广陵。
以他的聪明才智,便是没有战报也能嗅到了广陵城可能遭遇危机。
“公子,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有事?”韩当敏锐的察觉出孙权不自然的反应。
照理说,这件事是不应该公布出来的,可到了这一步要是继续隐瞒,只怕会影响大家对当前局势的判断。
深吸了一口气后,孙权从怀里拿出一捆竹简,甚至都不敢看众人,低声道:“曹操早已落败,萧关重回吕布之手,所以.”
“什么?!”
脾气最冲的潘璋惊呼了一声,瞪大双眼看着孙权,“换言之,林墨可能真的已经带着援军进入了广陵城?”
一时间,中军帐内就宛若滚油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
众人纷纷开始发表怨念,碍着主公之弟的身份没有明说罢了,可任谁也听得出来都在责怪孙权。
就连韩当都忍不住气的跺脚,想着凌操的死,不由质问道:“公子为何要瞒着我等?我且不说那林墨过慧近妖,非公瑾不可对付,眼下还不知道他带了多少援军,我军危矣,我军危矣啊!”
孙权哪里敢说,这件事一旦传开,渡江的计划必然会被搁置,转眼间都快成众矢之的了。
若是从大局上看,孙权这样的做法不能说是错的,要说唯一的错,那就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不是主公,也远远没有孙策那样的威望。
而且,他错误的估计了林墨的影响力,就连韩当都言之林墨过慧近妖,只有周瑜能与之周旋,更别提年轻一代的将领了。
在江东,便是听了不少林墨的手段,庐江败刘勋、安丰一箭双雕,外加广陵城下葬送的江东子弟兵,谁不忌惮这吕布女婿的奇才之名。
“报!”
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时候,一名斥候又跑了进来,“广陵城南门洞开城内涌出不下两千吕军,正朝着江畔方向而去!”
这一报,直接让炸锅的中军帐陷入了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
昨天被打的武器都丢失的吕蒙拳掌相击,脸色骤变道:“吕军定是想抢夺渡口,烧毁我军战船,断我军退路啊!”
正常情况下,渡口上都是会留下一部分军士把守,甚至有猛将守关,可这一战,兵力呈现的是碾压态势,哪里会料到演变成了这样的地步,以至于只在渡口留了千人看护。
战船一旦被毁,那这两万多人就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将军,末将等领兵前去救援!”董袭、陈武纷纷出列作揖,这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看孙权了。
韩当在帐内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最后却是摇了摇头。
在众人疑惑的神情中韩当解释道:“如今我军士气低迷,吕军却是士气如虹,去的人少了未必能救,去的多了,万一林墨率军攻打大营如何是好?”
对啊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广陵城上插着‘林’字大纛,他们不清楚城里有多少兵马。
情报的缺失对于一场战斗的任何一方都是致命的。
“韩叔以为如何是好?”孙权终于开口,也只是顺势而为的发问。
“放弃大营,率军赶赴渡口,登船退回江东.”韩当失落的说道。
咋听来,韩当的应对有些小题大做了,可细细一想,曹操真的已经败了的话,现在不走,等吕布骑兵南下,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吕蒙点头表示赞同,沉声道:“林墨应该是在解了萧关之围后担心我军北上才到的广陵,这或许是一种巧合,可等战报传到彭城,吕布必率骑兵驰援,即时我军可就退无可退了。”
“那粮草和辎重怎么办?”陈武问道。
“不要了,都不要了,让弟兄们安全渡江便是最大的胜利!”江东很穷的,四大家族对他们的支援非常有限,一次性割舍下三万石粮草,孙权觉得肉疼。
可如今,他根本说不上半句话,只能是听令行事罢了。
见无人反对了,韩当直接越过孙权扬声道:“速去准备吧,轻装简行,赶赴渡口!”
“喏!”诸将抱拳后火速离开。
“公子.”
韩当看了孙权一眼,摇了摇头,“快快准备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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