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殿之中,茶香袅袅。
被神州第一人亲自接待饮茶的戴清歌浑身都快飘起来了,晕乎乎地接过玉虚亲自递上来的茶杯,心中暗道就算爹把我打死,我也跟玉虚真人混了,那些光头是什么东西?
回头就读道藏去,希望别太多……
却听“秦九”在边上说:“我是秦九,不是擒九……”
这厮还纠结这个呢……
“有区别吗?”玉虚道:“或者你要说是寝九,好像也不是不行。”
戴清歌三个词都没听出区别,满眼圈圈。
赵长河倒是莫名其妙地听懂了,刚啜了口茶,闻言全喷了出来,咳得窒息:“老道士天下第一人,就这?”
玉虚只回了一个没有表情的笑声:“呵呵。”
赵长河也知道人家在讽刺什么,这个还真不好辩,镇魔司和四象教都被拧在一个宫里了,灵族本来也未必和汉人多么友好,现在也妥妥的睡服,你让别人怎么想?他只得转移话题:“这茶不便宜吧?”
玉虚笑了笑:“价逾千金。品之如何?”
赵长河略微一品,轻笑摇头:“不如自酿米酒。”
玉虚也是摇头:“不得清闲了……勉强自酿,也是俗气满坛,失了韵味。”
“要清闲还不简单?”
“旁人看着简单罢了。”
一问一答,似熟人又似机锋,戴清歌终于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低头喝茶不语。
他是纨绔爱玩,可身登潜龙者却不会是真傻子。此刻心中开始寻思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出去让一让……
但他出不出去其实没有意义,赵长河与玉虚不能摊开直言的主要原因是不确定道尊是否在关注。
以赵长河现在的神识感知都能俯瞰一座城的表现,假设道尊是御境一重还好点,要是二重,玉虚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是在他观测之下的。而道尊可能只有一重么?不可能的,要是一重,玉虚就不会这么难办了。
一个御境二重的神魔,玉虚难办,赵长河也怕被对方直接摁死。瞎瞎这时候可不会帮忙出手的……
但道尊什么的无所谓,只要能确定玉虚对他赵长河还是往常态度,就已经让赵长河大松一口气了。
果然玉虚是可争取的,他可是屠龙之时都身赴北方看着铁木尔的人,怎么可能乐意和与胡人勾搭的势力混在一起,纯属赶鸭子上架没办法而已。而自己既然接洽上了,就是看看能不能让他解除一些顾忌。
话说老道士怎么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呃,是因为看着自己当初假扮过王道中?还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御风手段让他看出了老朋友叶无踪的味道?
他能认出,道尊能不能?
赵长河抿着茶沉吟片刻,决定从其他方面切题:“今天那位空释大师……感觉怪怪的,他最后似乎想伤害围观群众来落真人的脸。无论他是否具备隐藏的非佛手段,但凡能冒出这种思维的,便已是魔非佛。”
“世上根本没有空字辈的神僧了……即使真有,也不存在忽然冒出这么强的,还不在乱世榜上。”玉虚微微一笑:“我与圆澄昔年争斗过很久,对他们佛门之事的认知并不比佛门的人少哪去,这一点我可以确认。”
赵长河明知故问:“所以他哪来的?”
玉虚看了眼戴清歌,笑道:“理应是昔日神魔,借了佛门之皮。”
戴清歌一口茶哽在喉咙里,有些惊恐,感觉自己好像涉及了什么家族惹不得的大事。怪不得之前自己就觉得这佛陀怪怪的,如今看来应该让父亲和二叔果断撤离这漩涡。
“这么看来,这位神魔是想借着佛门之皮行自己之事,而此时佛门势弱得很,多半不符合他的需求于是试图借着与真人之争让大雁寺重新崛起。”赵长河悠悠道:“如果是正常佛家,会慢慢和真人辩难,但他等不及,要用最快的方法,所以直接论武。”
玉虚颔首:“当是如此。小兄弟有什么看法?”
“在下非佛非道,对谁胜谁负本无意见,谁的经义让我觉得有理,那我就支持谁。”赵长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观察玉虚的表情。
这话在玉虚明知他是赵长河的情况下,实则就是明示,如果你在我大汉,也是一样可以宣道的。虽然说四象教是国教,国教也吃不下所有人,现在圆澄转战襄阳玉虚想必也知道,大家一样公平竞争,何必死死在关中这一亩三分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玉虚看了他一阵,忽然转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我听闻圆澄去了襄阳之后,一直和血神教有冲突,唉,传道之事难呐。”
这听着上下无关,实则简直就是接着话题直奔主题,戴清歌听得莫名其妙,赵长河却听得笑了起来:“我来长安的路上倒是听说,有人暗中挑得血神教和圆澄冲突……恰好被赵王路过解决了,现在圆澄在襄阳发展挺安稳。说来这个赵王,虽然好色无耻,不过听说是个美男子是吧?怪不得能得那么多美人青睐,真不知道有多帅,有机会倒想比一比……”
玉虚第一次低头喝闷茶,差点想把茶泼这厮一脸,混到如今的身份地位还这么不要脸的怕是古今头一个。算了好歹伱肯承认自己好色无耻……
话说回来,赵长河这话的背景有点意思……也就是说,如果赵长河没有路过襄阳,没有及时解决挑拨,那么传到关中的消息就是四象教血神教大肆排外、不让其他人传道,一旦他玉虚知道了,就更没有其他选择了……这些人的弈棋,铺得这么远……可越是这么铺,就越让玉虚觉得妈了个逼的,当老道傻?
现在其实是等于赵长河在诚邀道家去大汉传道。又或者是在保证当大汉一统关陇,道家的地位不会有任何降低。在归尘等人混得风生水起的如今,他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并且既然有归尘等人在传道,他玉虚也完全可以退回自己的云水屋三间,酿自己的米酒。明明世外高人,何必来趟世间浑水?
玉虚想了想,慢慢道:“其实这位空释大师想怎么争,老道倒是无所谓。因为无论他怎么做,老道都会极力压制长安佛门。”
“哦?”赵长河怔了怔:“真人看着不像这么狠绝的人物,真就不给别人一口饭吃嘛。”
“呵……”玉虚抿着茶,悠悠道:“李伯平靠引入佛道两家之力,才不至于被胡人当孙子。又是靠佛道相争,才不至于被我或者被佛门当孙子。这平衡把控得或许很有两把刷子,可惜大家都并不想规规矩矩地陪他玩。这个空释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对老道而言,只要压制了佛门,我玉虚独大,那就可以和李伯平摊牌——要么与胡人割席,老道可以支持你争霸;要么你去给胡人当孙子,老道袖手不管,自己选。”
赵长河笑了起来:“看来当初鼓动别人排挤圆澄,说他会是第二个归尘的,就是真人在背后撺梭,兵不血刃地挤走佛门。”
玉虚悠悠道:“虽然动了点不太光彩的手段,但不需要见血冲突,反而是最好的办法。可惜这个空释冒了出来……”
赵长河笑道:“那这不是挺简单的?真人如今神州第一,揍过去就是了。”
玉虚道:“贫道现在有声望,但声望是双刃剑,比如贫道就不可能像空释这样找上谁家的门,当众武力欺压,那就做得太难看。”
“只是真人要脸而已……问问夏龙渊,问问铁木尔,他们可是真正的天榜第一,当他们要揍谁的时候,有没有这些顾忌?”
玉虚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道不同罢了,一位道家清修之士如果也这么做事,那可谓堕入魔道,说不定影响修行都有可能的。另外这种做事方式,道尊想必会很喜欢,因为够快……但道尊喜欢,玉虚就未必喜欢。
此外……空释今天根本没动真格的,如果藏着强横的魔功,自己找上门去可未必是揍人,说不定反而栽在那里就搞笑了。
赵长河笑道:“既然真人要脸,我们可以帮忙做一些真人不方便做的事嘛……”
玉虚眼里也有笑意,他比任何人都期待赵长河能有什么表现:“阁下能怎么帮?”
赵长河道:“出主意是不是帮?就比如真人今天就可以让人加班加点做一批金灿灿的光头陀螺在市面买,这不是羞辱,这叫造梗。就像一个妇人要骂男人薄情寡幸怕是没多少人在意,可一旦说他大小像根牙签、持久不到半盏茶,那恐怕两天之内长安皆知,那男人混都混不下去了。”
玉虚:“……”
戴清歌:“……”你怎么知道我不到半盏茶……呃不是,这秦兄贼特么恶毒啊!
之前随口一提光头陀螺,大家都没想这么多。如今被这么一说才醒悟,这玩意真推开的话佛门真别在长安混了,就算更偏向佛家的那些人谁不怕被人笑话跟个陀螺一样啊!杀人不见血啊这是。
玉虚也有点没绷住,摇头道:“我们可没工坊制作这些便是各类礼器用品也是找别家订制的。”
戴清歌欲言又止。
玉虚赵长河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戴清歌无奈道:“我家倒是有工坊还很大。快速铸个这种陀螺的模也很快,今天赶工的话,最迟明晚就可以在市面卖了……但是真人,我家要是这么站队……”
玉虚微微一笑:“贫道不爱去以武逼人,不代表贫道的天榜第三是光好看的。如果公子帮贫道做事,那谁敢动公子家,就是跟我昆仑玉虚宫过不去。”
这话放出来,戴清歌彻底放下了心。所谓听佛还是听道,对各家来说无非是一种站队取舍,又有什么站队比得上天榜第三的亲口承诺?这大腿已经绑牢了,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将来戴家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父亲只会夸,绝对不会有意见。
更何况这位秦兄……可能自己见过……妈的怎么是你啊……
这也未尝不是一个被动的站队,好在没明牌,作为暗地里勾搭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戴清歌颇为无奈地看了赵长河一眼,叹气道:“行,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告辞,先去办事。要浇模什么的,迟了怕来不及。”
说完匆匆告辞离去。
玉虚和赵长河目送这厮离开,玉虚笑了一下:“乱世榜上,无易与之辈。”
赵长河道:“不知道在下什么时候能上榜,看来排榜的看不上在下。”
瞎子真的很想把他头拧下来。
却见玉虚又给赵长河添了杯茶:“我看秦先生离上榜也就一步之遥,或者索性说,应该已经上了,只是未有战绩。”
指的天榜。
赵长河道:“在下并不想和神州榜上人士有什么交手,嗯……现在胡人在人榜上最突出的好像是曾经的潜龙第一、妖狐赤离?他许久没有战绩,不知道现在的修行究竟如何了……有机会倒想试试。”
神他妈人榜,神他妈赤离,你要打的是他师父吧?玉虚很是无语地转移话题:“秦先生既然帮老道,是希望从老道这里得到什么?”
“倒也没什么。”赵长河抿着茶,悠然道:“我单纯讨厌胡人,乐意帮真人这一把。若真人真的可以独霸关中、挤走胡人,那在下给真人做个马前卒也没什么不可以。”
由始至终双方谈的都是佛道之争、以及对胡人的抵触,无法涉及玉虚背后的难题。但赵长河最后这一句终于算是略点了一二,这个做马前卒,是只针对胡人呢,还是指他玉虚如果另有敌人,他愿意帮忙一起解决?
点到为止,无法多说。赵长河把茶饮尽,起身道:“今日面见天榜第三,不胜欣喜。天色晚了,在下先行告辞,希望来日还有机会再听真人宣讲妙法。”
玉虚颔首,递过一块小木牌:“先生凭此牌可随时出入楼观台。我道家清修,善谋者少,如今与空释之争既然先生已经牵扯上了,那便多多出些主意。若是因此有些危机之事,老道自会出手。”
得到这句,此行基本算是完满了。
赵长河没再多言,言多必失,刚才这些话都不知道有没有哪句漏了馅,万一道尊反应过来可就麻烦了。
他接过小木牌,直接拱手告退,一路又直回大雁塔附近。打算在那边找个客栈住下,以便随时和岳红翎碰头。
住这边其实有点小危险,这就是空释或者索性直接说波旬的地盘……今天可谓重重得罪了波旬,如果他发现自己胆边生毛居然就住附近,必然会来找自己麻烦。一旦对方魔功全开,自己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但赵长河倒不怕这个,怕的就是你不魔功全开。真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魔功,那佛门可以直接出局了。一旦佛门出局,玉虚一家独大,他真可以和李家摊牌,要么和胡人划线,要么他玉虚撤离。
也就是说,自己此行的目标,其实只需要把波旬的真面目揪出来,就差不多算是完成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真不是现在能做的,太复杂繁琐。
能确定这一步目标已经让人心情很舒坦了,无论什么局,怕的就是找不到棋眼,这棋眼确定下来就好办多了。
正在心中捋着线条,人也恰好走进一条空寂的巷子里。
离开楼观台时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更是太阳彻底落山,微雪的冬夜,天空一片漆黑。长安城内尚有灯火,仿佛不夜,而钻进了巷子就完全感受不出这种不夜城的意味,乌漆嘛黑。
赵长河忽地放缓了脚步,心中一股极度惊悸的感觉莫名泛起。
暗巷的漆黑,似乎扭曲而放大,渐渐感觉此巷非巷,而是处于空阔的荒野,四周一片死寂的荒芜与黑暗,心中有无边的恐惧蔓延。这种恐惧与血煞惊惧又很不相同,而是源于孤独与软弱,面对无边黑暗的心虚与惶恐。
四周阴风隐隐呼啸,犹如鬼哭。
赵长河的冷汗不知不觉地泛遍额头,这是极为强横的心灵攻击,足以让人永坠深夜,在恐惧与软弱之中发疯。
一道曼妙的人影悠悠行步,仿佛自带暗夜阴风般的BGM,款款走来,纤手微微向前伸着,仿佛在说,不用怕,只要听命于我,这黑夜就不再恐慌。
赵长河有一种想要下跪俯首的冲动……就像在最惶恐最软弱的时候,看见了依赖和灯塔,又或者是明明知道这是她营造的领域,却有种无可与抗的臣服。只要臣服,那当然就不用再害怕。
女子轻启樱唇,明明无声,却似有一声轻笑在耳边呢喃,配着伸到面前的芊芊玉手,好像在说,跪下吻我,给你一切。
赵长河紧紧盯着那只纤手,眼眸极为艰难地向上挪动,对上了对方幽寂的眼眸,如同镶嵌着黑宝石一样,美丽却没有生气。
大号星河。
——瞎子说,若是如此,更像九幽。
这个女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夜帝的敌手,上古顶尖魔神,代表着混乱与寂灭,疑似御境三重的九幽!
怪不得玉虚会开“可擒九幽”的玩笑,本质是玉虚在提醒自己九幽在长安!
早知道她在长安,谁敢来这送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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