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忽悠,那就忽悠个彻底,要利用,也要利用个彻底。
刘虞那么有名望、地位的汉室长者如果不用起来,如果不榨干他的利用价值,那多少有些浪费了。
所以刘备决定让刘虞来为自己主持禅位仪式,让刘虞成为汉室宗亲的见证者和代表者,以刘虞为支点,翘起整个汉室宗亲团体,让他为自己背书。
当然了,刘虞心里肯定多少有点不愿意。
所以,刘备要搬出董老太太的名义,加个码。
那刘虞就很郁闷了。
“我?”
刘虞一愣,大惊道:“太皇太后让我来主持禅让仪式?”
“对啊,您德高望重,还曾经担任过宗正,是宗室知名的长者,大汉宗室就没有不认识您的,这件事情您参与进来,对我而言更有帮助。”
刘备笑道:“太皇太后说她毕竟不姓刘,权威不够,刘氏内部的事情,她不好参与过深,有一个在刘氏宗族内部有广泛威望的老人来主持,最合适不过了。”
“这这这……太皇太后真这么说?”
刘虞一脸震撼:“这……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我……我虽然担任过宗正,但是这个事情……我还是……不要做比较好吧?玄德,你为什么不找你的老师,或者郑祭酒呢?”
刘虞想祸水东引?
这可不行。
他们两人可是我的挚爱尊师、引路贤人啊。
加钱也不行。
以后还指望他们帮我做点事情呢,要让他们做这个事情,把不破金身给破了,那以后办事就会不太利索了。
而你刘虞就不同了,伱一个保皇派,保守派,毫无进取精神,养着你,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的一次性使用权吗?
你还想跑?
你跑得掉吗?
“司徒公,太皇太后的意思,您也要违背吗?”
刘备正色道:“这可是关系到大汉江山延续的事情,您作为宗室长者,地位崇高,人人尊敬,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回避的。
说到底,这是汉室内部的事情,太皇太后姓董,还是不便参与,太皇太后的旨意很快就要下来了,到时候,您可不能推辞啊。”
真要下旨啊?
看着刘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刘虞的脑袋里更乱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这个事情对自己会有多大的影响。
但是他知道的是,如果刘备真的做了皇帝,而这个忙自己不愿意帮的话,那自己这个司徒也就算是到头了,可以准备告老还乡了。
就这,还要担心刘备成为天子之后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会不会让自己的晚年不够安详。
他和刘备没有什么太多的关系,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不像郑玄和卢植,那都是对刘备有大恩的人物,刘备不愿意让他们在这个事情上出头,显然也是知道这个事情不太好听,容易惹人非议。
所以刘虞才必须要顶上去。
得罪皇帝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得罪一个实权甚至是威权皇帝的皇帝,那就更是愚蠢中的愚蠢了。
刘虞不是一个蠢人,他只是多少有点文人气息,但是并不傻,所以最后,刘虞也不敢拒绝,只能支支吾吾的对这个事情默认了,说还是听太皇太后的命令。
如果太皇太后真的下旨了,他责无旁贷,绝不推辞。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刘备于是立刻赶赴尚书台,让张让亲自执笔,以太皇太后董氏的口吻秘密起草了天子刘协的禅位诏书,然后在张让震撼的注视下,把这份诏书收进了怀里。
张让曾经为刘备的前途设想过多种可能性,做皇帝这种可能性他当然也设想过,只是没有想太多,但是就是这种他没有想太多的可能性,现在成真了。
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于是他看着刘备发问了。
“玄德,你……真的就要做皇帝了吗?”
刘备抬起头看了看他。
“此非我本意,但是事已至此,我没有选择,你也一样,老张,我登基之后,也是需要宦官伺候的,到时候你就是宦官们唯一的首领。”
刘备拍了拍张让的肩膀:“侍奉我不难为你吧?”
张让看了看刘备的手,有看了看刘备的脸,咽了口唾沫,并没有犹豫很长时间,就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能侍奉您,是老奴的荣幸。”
他向着刘备低下了头,以一个奴仆对主人的态度向刘备表示恭顺。
刘备看了看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面色平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该除掉的就都除掉,不要顾念旧情,有些时候你顾念旧情,人家拿你当筹码,和别人讨价还价,这种事情是最伤人的,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能接受的,仅仅只是你。”
张让心中一凛,怀疑刘备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于是暗自叹息。
但是他的表态毫不犹豫。
“您的要求,就是我的目的,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人留在宫中,最后留下来的,一定是对您绝对忠诚、绝对干净的。”
刘备相信张让是个聪明人,只要不顾念旧情,他想活下来绝不是难事。
所以,他放心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让。
时间紧迫,带着诏书的刘备再次回到了老太太的寝殿,摒退左右,把禅位诏书拿给老太太看。
“这是司徒公和臣一起拟定的禅位诏书,您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老太太把这份诏书看了好几遍,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你都准备的那么齐全了,连刘虞都那么帮你了,老婆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照你说的办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婆子是无力管顾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少顷,从床边摸出了一枚印玺,递给了刘备。
“你自己盖上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做皇帝了,这是皇帝代代相传的东西,这传国玺从此便是你的了。”
刘备点了点头,接过了传国玺,看了看。
这传国玺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花鸟篆字,其中一角是黄金补上的,据说是当初王莽篡位时被太后王政君摔坏的。
王莽上位纯靠名望和各种玄之又玄的忽悠技术,政治根基倒是不浅,但是缺少实际的军功,缺少威压天下的实际威望。
要让刘备来看,王莽就是典型的内部上位,根基并不牢固,全靠名声和大家的幻想,属于幻想圣君,一旦幻想被他的实际操作打破了,他的帝位也就摇摇欲坠了。
所以王莽无比在意这东西,这东西能给他的名义提供加持,能让大家对他多一层幻想滤镜。
董老太太好像也非常在意这物件,看着刘备打量传国玉玺的模样,笑了。
“这传国玺还真是有趣的物件,连发生的事情都一模一样,当年,王莽把这东西从王政君手上夺走,王政君大怒,把这东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摔坏了这东西的一角。
王莽心疼啊,赶快捡起来,叫最好的匠人用纯金修补,补成了这个样子,结果二百年后,这东西又从老婆子的手上交给你,老婆子也是个孤老婆子,协也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而你……“
老太太似是无奈似是嘲讽的瞧着刘备:“玄德,你说老婆子是不是该把这东西再摔坏一个角,然后再交给你比较好?这样才比较合适吧?”
刘备当然听出了老太太话语里那藏不住也不打算藏的情绪。
不过他并不在意。
老太太行将就木,就算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也不会把老太太怎样,他只会微笑面对。
他看着靠在床上微笑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这枚小小的传国玺,然后轻轻一笑,一甩手,把这东西从手上抛出去,任由这东西摔在了地上。
就像扔掉一个酒杯、一个碗一样,毫不纠结。
还好没摔坏。
于是老太太面色一变。
“你这是……”
“皇帝的地位和权力从来不是来自于这东西,正统也不是,这些东西来自于军队,来自于功绩,来自于人心,来自于我本人所做过的一切,所经历过的一切,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事情,我才能够走到今天。
否则,就算有了这东西,难道天下人就会承认我的天子之位吗?难道您会因为我从您手上夺走了这物件,就会在这禅位诏书上盖上印玺吗?不是的,大家没那么简单,这东西是胜利者的战利品,而非胜利者的缘由。”
刘备微笑道:“太皇太后,追求这种东西的人,不过是想要给自己充满罪恶感的内心增添一丝慰藉罢了,他们知道自己的上位是多么的肮脏、罪恶,知道自己用的手段很卑劣。
放到正常时候,他们也都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该被乱刀砍死,以至于午夜梦回,自己都会被自己的噩梦给惊醒,他们知道自己是罪人,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所以,他们生怕自己的位置会被其他人有样学样的夺走,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并且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才需要各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试图让天下人相信他命该如此。”
老太太顿时目瞪口呆。
“这……”
“但是我不需要。”
刘备伸手指向了自己:“我没有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我所为的从来不仅仅是我自己,我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少受一点罪,多吃几顿饱饭。
我不是为了当皇帝而当皇帝,我当皇帝,除了个人想法之外,也多少有点身不由己的味道在里头,现在做皇帝,我自己也不是那么乐意。
主要是外面有太多太多人被吓到了,特别需要安全感,否则他们会觉得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无法保持,家族的安全也无法保持,所以才想让我做皇帝。
而之所以我成为他们的拥护目标,是因为我立下的战功,是因为我创下的政绩,是因为我力挽狂澜,把大汉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挽回千万人命,是因为实实在在肉眼可见的功绩,而不是什么谶言、祥瑞。”
如此说着刘备站了起来,弯腰把传国玉玺捡起,拿过老太太的手,把传国玉玺放回了老太太的手里。
“所以他们需要我,他们需要我来保护他们,所以,愿意用皇帝的地位和权力和我交换,让我成为他们的保护者,本质上,他们需要我,大过我需要他们。
这一切不过是按照流程走个过场罢了,让这个过程好看一些,让那些满怀私欲的人们心里好过一些,这是他们需要的,而不是我需要的,因为我从来也不是一个罪人。”
“我从不认为我这样做是一件错事,在这件事情中,我绝不是一个纯粹的加害者,对于大汉,我的功勋远远大过我曾经犯过的一些过失,而我做了皇帝以后,会将这些过失弥补。”
“太皇太后,这东西您收好吧,就当作是一个可以收藏的有点价值的物件,闲来无聊拿出来把玩把玩,解解闷,我做皇帝以后发号施令,也不会因为这玩意儿就有了效力。”
说完,刘备拿着那份诏书,向老太太恭敬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对那枚传国玉玺没有丝毫的留念。
直到刘备离开之后很久,老太太才抚着胸口缓过神来。
然后,便是深深叹息。
她扭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那枚传国玺,缓缓摇了摇头。
她第一次感觉这东西那么扎眼,那么讨人厌那么……脏!
“越缺什么,越要什么,这话真没说错,可自古以来,真的有这样问心无愧的人吗?他刘玄德真就完全没有私心吗?”
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痛苦的皱了皱眉毛,缓了好一阵子,胸口疼痛稍减,才喊人进来。
“去把协叫来,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唯。”
一名年轻的内侍应下了。
离开宫殿之后,刘备再次来到了司徒府,把盖上了印玺的禅位诏书给刘虞看了,刘虞胆战心惊的接过了诏书,看了好几遍。
等看到最后的印章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一切已经不可逆转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刘备要做皇帝。
传国玺已经盖上了,这套流程的所有合法手续已经完成了,对皇权拥有最高宣称权的太皇太后董氏已经服从了。
所以,他这个汉室宗亲当中的长者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微叹一声,摇了摇头。
“玄德,天子之位,不是那么好做的,比起大将军来,天子更尊荣,但是身上的担子也更大,愿你成为天子之后,不要忘却现在的一切,不要因为成为了天子便放浪形骸,那样的话,你辛苦构建起来的一切,会很快崩塌的。”
睁开眼,刘虞对着刘备笑了笑。
“好日子来之不易,我还没有过够,你可千万别让我再忧心劳神了,可好?”
“我答应您。”
刘备微笑道:“您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么让您安心养老,富贵终老,就是我对您的承诺。”
“如此,我便放心了。”
刘虞于是松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放下了手里的诏令,端正了一下衣冠,对着刘备下拜。
以臣子之礼。
“臣刘虞,拜见陛下。”
刘虞,是第二个用臣子之礼对着刘备下拜的人,也是第一个承认刘备天子身份的大臣。
对此,刘备心中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感触。
他弯下腰,扶起了刘虞。
“司徒公请起。”
“谢陛下。”
刘虞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这场大戏的全部前奏也算是走到了尽头,最重要的前期准备工作也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正戏上演的时候。
对了,还有郑泰,那混蛋可不能放过了。
派去侦察郑氏动向的人给刘备送来了准确的消息,说郑氏家族好几个月之前就有举族南下逃亡的准备,现在似乎已经有了路线上的安排。
这可不是刘备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群混蛋根本不配有什么未来,把他们全部拿下即可,等到登位当天,再杀了他们昭告天下,宣示自己和古文学派之间再也没有很么苟且钻营的关系。
郑泰的行踪已经被牢牢看住,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雒阳城。
至于郑氏家族,刘备则下令让程普带兵星夜奔赴开封,将郑氏宗族一举拿下。
既然决定撕破脸皮,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时候该让古文学派的这帮虫豸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军事强人了。
可别真以为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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