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领会,孙都尉又问:“我们何时出击?”
“急什么?他手握大军,又笃定我们会偷袭威城,那就要守株待兔,等着我们上门。”这人按着城垛,“不妨让他多等会儿,这个季节正适合露宿旷野。”
众将都笑了。盘龙荒原的深秋,夜里气温垂直下降到零下三四度,人在旷野里站岗一晚上,风沙能磨掉半张脸皮。他们的对手若是直接从拔陵国赶到这里,今晚就可以好好见识一下盘龙荒原的冷酷无情。
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养精蓄锐的大风军才接到准备出发的命令。
“孙都尉、刘都尉,你们带五千人马前往威城,打出我的旗号,越张扬越好。”首领终于发令,“遇强敌无需恋战,退回蒲樨沟坚守即可。”
“他笃信兵贵神速,押上一万多人想打我们措手不及。这般大胆冒进,一旦失败,连后援和补给都没有。这就是死穴,你们戳得越用力越好。对了,你们谁有空把大凋射下来,除掉敌人眼线,方便后续行动。”
两人眼睛都亮了:“是!”
“萧校尉,带上你们准备好的拔陵军装。原计划不变,我们偷取威城。”
一刻钟后,蒲樨沟城门洞开,大风军赤甲怒马奔腾而出。
军中几杆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只有赤艳惹眼的一个大字:
红!
¥¥¥¥¥
走入鬼针石林,空气忽然变得潮湿。
盘龙荒原的秋天非常干燥,点一把火就能烧秃一大片土地。然而鬼针石林有孔有洞,有高崖有低谷,高崖挡住骄阳,而低谷积蓄雨水,因此尽管河流早已改道,石林当中仍然比荒原其他地方湿润得多。
到了秋季,茂密的植物也还有一大半油绿。
某些岩壁底部的背荫面,甚至还攒起了河塘和溪流,打鼓虾和小鱼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缝底下。
植物也释放出温润的水汽。贺灵川刚走进来,就看见湿泥地上的车辙印子。
这可不行。
“前路都这么泥泞吗?”他们进入的这处山谷,水汽也太大了,拔陵人追踪地上的印记不要太容易。
为了回避强敌、争取时间,南轲将军果断命令全军转向鬼针石林。他很清楚,这地方道路四通八达,宽处极宽,窄处却也极窄,又不曾人为修整过,全部人马挤在一条路上不现实。
所以他将全军一分为四,每路人数不等,各带一部分商人和货车前进。
这四路队伍选取的道路都不相同,这也能迷惑敌人,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好在鬼针石林是商旅往来必经之道,因此每队都能分配到熟悉此地的向导。
贺灵川所在的这一路队伍,火长刘仝的手气臭到不行。十六支小队要抽两个断后签,别人抽完都是欢呼出声,只有刘仝抓出签子看了一眼,面如土色。
不用说,他们这九人小队必须留下断后。
门板气得瞪眼直骂:“你是不是蹲坑以后没洗手,就敢去抽签?”
刘仝无话反驳,赶去前面交涉,最后争取了一个向导回来。
这向导也是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连话都不想说。也不知他在商队里平时怎样不招人待见,才会被扔到断后的队伍里。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替我们指路,你一定能活命。”
向导唉声叹气:“拜托各位了,我家还有八十老母、两岁娃子要养。”
“那你家也才四五口人。”门板指着瘦子道,“他家十几口,全指着他一个呢。”
“行了,别闹。”刘仝板着脸,“这地方不错,我们做几个陷阱。”
光凭他们十人想拖慢拔陵大军,什么巧活儿都得安排上。
众人已经走了十多丈,进入一片竹林。盘龙荒原上的竹子还是很稀罕的,这里虽然水汽饱满,但竹子远没有南方地区那么粗壮,而是又细又长,跟鞭子似地。
柳条猎户出身,下套儿、做陷阱是老本行。贺灵川过去几次入梦的任务都是除妖,也跟她学了不少手艺,这时就帮上忙了。
众人齐心协力,飞快做好了五六个陷阱。最简单的一种是把竹子打上尖钉后掰弯,再在近地面放线。敌人一旦触动丝线,就会被扑面而来的竹子击中。
竹上还带尖钉,那感觉太酸爽。
做好陷阱以后,众人小心翼翼退出十多丈,借助坚岩藏好身形。
第一波敌人中招以后,他们要观察拔陵人的动向,再去规划下一次吓阻。
是的,陷阱伤不了几个人,却可以极大吓阻对手,减慢他们行进的速度。
除此之外,什么鬼打墙啊,障眼法啊,对付平民还挺有用处,但对上同样有元力加持的敌军就没什么效果了。
只要元力不算太弱,人家同样可以一眼看破。
然后,众人就屏息以待。
优秀的猎手,必然也有十足的耐心。昨晚追捕熊妖,他们在水塘边上趴了三个时辰呢。
所以,他们瞪着眼前的竹林,足足等了两刻多钟。
瘦子忍不住滴咕:“怎么还没来?”
“没来还不好?”刘仝喊他噤声,“嘘!”
又过了半个时辰。
天色渐晚风渐起,吹动竹林悉悉簌簌,落叶无数。
但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物。
贺灵川只看到一个大蛤蟆旁若无人地穿行小路,从陷阱的细线上方一跳而过。
连个蛤蟆都逮不住。
“再有两刻钟就满一个时辰了。”瘦子打死脸上一只蚊子,“坦荡荡的十五里地,拔陵人还走不到这里?”
“不等了,我们往前走吧。”刘仝果断道,“趁着还能看到车辙印子。”
他们不知道,拔陵军其实早就抵达鬼针石林。
大军压境,但就是不往里走。
后方已经点起火把照路,但前军很快就传令下去:“灭掉火把,一个不留!”
领头的大将脸上有疤,赫然就是占领了威城的拔陵主将花木措。他盯着鬼针石林标志性的外围石屏好一会儿,才问左右:“南轲的军队都进去了,你们确定?”
“天上的凋儿看得清楚,南轲本人的确进去了,手下的军队分成好几路。但石林里雾汽树影太重,凋儿就瞧不到了。”
“进去就好。”花木措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后翼四千人马转向,去守住鬼针石林的北部出口。记着,谁也不许点火,一星半点都不行;谁也不许踏入鬼针石林一步!盘龙的兵,出来一个杀一个!”
手下领命而去。
花木措看着暮色中的鬼针石林,徐徐道:“南轲啊南轲,希望你活着出来,才好让我剜眼剥皮,告慰弟弟在天之灵!”
……
贺灵川等人追向大部队行进的方向,同时也没忘了消除车队留下的辙印。
但大后方始终静悄悄地,没人追上来。
太阳已经下山,鬼针石林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拔陵军无所顾忌,按理说总该点起火把追人。
然而,后面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呜咽。
难道他们没追上来?
或者说,这一路恰巧没有追兵,是刘仝等人运气太好?
门板喃喃道:“出发前祭祷弥天娘娘,果然有用!”
柳条侧目:“你从前没这么干过?”
门板干笑:“也不是,有时候太忙……”
边上一声“嘘”,打断了两人对话。
然而出声的是贺灵川而非刘仝。他低促道:“前方有动静!”
又一阵风吹来,柳条、瘦子等人也听到了,听方有人声。
离得远,但好像是——惨叫?
众人互望一眼,悄悄潜了过去。
想在丛林中悄无声息潜行,最重要就是个“慢”字,尤其每人还牵着一匹马,马儿也不能发出太大响动。走出十余丈后,前面有火光闪动,有马嘶人吼,队员也注意到身边的植物上开始出现了纤细的白丝。
这是,网?
向导抓着刘仝的胳膊,一个劲儿摆手,意思是不能去。
队员没理会。
作为断后小队,至少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隐在下风处,拨开浓密的枝叶,望见正前方一道斜坡通往山壁,坡上有十六七人、七八匹马。
这几人挥舞着火把,刀剑只往地上捅。
他们好像被黑色的潮水包围,潮水会移动、会嘶嘶作响,还毛绒绒地……
火光灼灼,贺灵川看清包围他们的东西,顿觉毛骨悚然。
蜘蛛!
潮水一样密集的蜘蛛,每只都比猫更大,正在疯狂进攻这几名巡卫。成千上万只蜘蛛的爪足划在地面,汇集的沙沙声像极了潮水拍岸。
每时每刻都有十几只蜘蛛被斩杀,但同伴立刻补位,奋不顾身扑上去噬咬。有的是喷射战士,酝酿许久,然后转头以腹部对准人类,喷射出一大捧密稠的蛛网。
这种蛛网黏性惊人,哪怕有元力相助,刀剑一时也很难割开。几名巡卫身上都挂着蛛网,根本来不及清理,很快就越裹越多。
还有些蜘蛛块头贼大,快赶上豺狗了,喷射之后就扯着网子往前走,试图将他们拖下山坡。
它们居然不畏惧火把,也不在乎士兵身上的元力,前仆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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