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本来没有光 第21章 第 21 章

奠基仪式在周六,  开始时间是早上9点18分。

        莫陌刚结束一周的夜班，做完交接工作已经8点半，换好衣服,  打开软件找到新院区的地址，大概二十多公里，周末应该不堵车，30分钟能到。

        来得及。

        刚上车秦沛的电话就打过来，“出发没，今天院长副院长都在，不兴迟到啊。”

        莫陌：“准备走，迟不了。”

        “那行，我在门口等你。”

        昨晚有两个病人半夜醒过来闹，急诊那边凌晨又收了个精神分裂闹自杀的，莫陌在急诊待了两三个小时，一晚上几乎没停下来过。

        她坐在驾驶位上,  闭着双眼，放空，歇一歇高速运转的脑子。

        医院办公室那边收名单的时候张主任毫不犹豫就把莫陌的名字报上去，昨天跟她说的时候还说这是一件荣誉的事,  让她不要拒绝。

        名字都报上去了，而且一个仪式而已,  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莫陌应下来。

        这一周里倒是有一件事挺奇怪,  贺汀每晚都给她送饭,  依然是那家酒店的饭菜,  他亲自来过两趟,  其他忙的时间就直接让酒店送。

        第二回的时候莫陌让他不要再麻烦,  她吃过晚饭，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送来也是浪费。

        可他不肯，说顺便的事，要是不吃就分给同事们，第二天依旧坚持，莫陌索性不做晚饭了，省不少事。

        这次的奠基仪式搞得这么隆重，研究所应该也会派人出席吧？要是他在，等会得找个机会道声谢。

        --

        仪式现场已经准备就绪，贺汀与邵国俩人落座第一排，身边是医院的姜院长。

        邵国介绍贺汀给姜院长，姜院长上下打量着人，和煦笑：“邵总真是找的好帮手，设计图很加分。”

        贺汀：“能为贵院设计分院是我们研究所的荣幸。”

        “年轻人谦虚了，好好干！”

        寒暄过后，贺汀看一眼表，9点12分。

        医院方的位置安排在右侧，贺汀不经意扫过，几乎坐满的人群里并没有熟悉的人影。

        8点下班，怎么现在还没到，还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又等了两分钟，仍然不见。

        坐在他身后的顾珲见他频频回头，凑上去问：“怎么了师兄？”

        贺汀坐正身子，“没事。”

        随后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还没到？】

        正停好车被秦沛拉着走的人手里的手机亮了亮，她下意识拿起来看，然后一愣。

        秦沛在催，“速度点的，要迟到了。”

        莫陌就没理，俩人小跑着进入会场。

        直到坐下来喘了几口气，莫陌才后知后觉，他怎么知道她会来？她自己都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

        没想明白，先给他回复，【到了。】

        消息刚发出去，主持人宣布奠基仪式正式开始。

        莫陌扬起头，略过一个一个后脑勺往前面第一排中间探，没等她找到人，贺汀已经回过身，俩人视线对上。

        视线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会，半分钟过去，贺汀像个领导一样颔首微笑，先转回去。

        而一直看着前面的顾珲当然没错过这一幕，他顺着贺汀的目光往后望，看见莫陌和秦沛时十分高兴，小幅度地超她们挥手。

        莫陌还没收回视线，乍然看见顾珲兴奋的脸，尴尬了一阵，点了点头算回应，随后坐直观礼。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在工地上空响彻，“此次奠基仪式标志着一附院分院正式开工，让我们掌声欢迎姜院长上台致辞。”

        姜院长发完言，轮到国建老总，可是莫陌怎么也没有想到，贺汀会上台。他今天穿的西装格外正式，板正服帖，西装裤下的腿又长又直，他侧首，修长白皙的双手握着跟前的立式话筒调节高度，腕间的黑曜石袖扣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反射光芒。

        “大家好，我是上海建筑研究所负责人贺汀。”嗓音清正磁性。

        掌声似乎比刚才热烈了些。

        秦沛拍莫陌，感慨道：“这样的男人你说谁不想要？当初还想着撮合你们呢，可惜了。”

        莫陌还看着前面，目光专注，听见她的话木然应了一句，“是啊。”

        秦沛以为她在说可惜，低笑着说：“不可惜，你现在的男朋友不也对你挺好的，住院部都传开了，哎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莫陌僵了僵，犹豫着要不要把实话跟秦沛说了，可一想到秦沛丈夫也在研究所上班，刚要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

        “就，就不久前。”

        “怎么认识的？”

        “相亲。”

        又是一阵掌声，秦沛不再追问：“那行吧，改天带出来见一见，我给你把把关。”

        莫陌：“”

        俩人重新听发言，都是些官话套话，也许因为他声音好听，又或许是长得好，底下鸦雀无声，周围细微的窃窃私语也都停下来，人人仰着头向前。

        听着听着莫陌就觉得有些怪异，他脱稿，说话时看着下面，只是他在扫过右侧医院方时总会多停留几秒，第一回时还没意识到，后来两回总算明白过来，他在看自己。

        莫陌耳朵微微泛红。

        好在他没看过久又移开，没有人察觉。

        终于结束，他下了台，后来是工人代表与市民代表轮翻讲话，但讲的什么莫陌都没怎么注意听了。

        她觉得脑子有点乱，也有点晕。

        秦沛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安，身边的人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她关心：“怎么了？不舒服吗？”

        莫陌也渐渐感觉不对，双手按在太阳穴的位置，“可能是太晒了。”

        会场就在新院址的工地上，此刻十点多，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要不要去歇歇？”秦沛问。

        莫陌没逞强，趁上面领导一起拿着铲子上台的热闹间隙溜出了会场。

        还没开工，附近只有刚搭建起来的工人宿舍，有一段距离，她走了几分钟，走到宿舍底下的阴凉处。

        本来以为是天气原因，可歇了一会症状依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莫陌反应过来，应当是低血糖，她一直有这种情况，昨晚忙了那么久，早上赶时间又没来得及吃早餐，很容易诱发。

        她开始出汗，心悸。

        莫陌强忍着，转身去敲工人宿舍的门。

        她通常会在包里放一两颗糖或者巧克力，只不过先前刚下车就被秦沛拉走，身上唯一的东西是手机。

        她得找点东西吃。

        可宿舍里哪还有什么人在，大家都看热闹去了。

        汗出得越来越多，心跳的速度加快。

        曾经无比熟悉却又让人害怕的感觉侵袭而来，莫陌心底的恐惧因为生理状态而越来越强烈。

        没有人不害怕未知的事情，就算莫陌自己是医生，她也害怕这一倒，就再也起不来。

        终于在敲到第四间时，有人开了门，莫陌靠在门口，艰难说出自己的情况，“大哥我低血糖你有有没有吃的。”

        工人立马回屋去找吃的，还没找到，莫陌先撑不住了，身子慢慢滑落。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听到一个人焦急喊她的名字：“莫陌！”

        好像是贺汀。好像可以松一口气了。

        --

        初中毕业那个暑假，班主任陆慷出了车祸。

        听说是早上六七点，陆老师骑着车去买菜的时候被刚从网吧出来的青年骑着摩托撞倒，青年逃逸了，陆老师却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

        莫陌很难过，打从心底的难过，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饭也没心情吃。

        学校组织了募捐，莫陌捐了攒了半年的生活费。

        事发第三天的早上，贺汀、陈倩、她还有一个男生去看望陆老师。

        陈倩很慌，抓着莫陌的胳膊不放，“莫陌，陆老师会醒的吧？”

        莫陌反过来安慰她：“会醒的，一定会醒的。”

        公交车上的几个人心情都很沉重。

        莫陌看了一眼一直看着窗外的男孩，他双唇紧紧抿着，脸上是和平时一样的表情，一句话没说，但莫陌知道他也难过。

        那自然下垂的手攥得紧紧，快要抠出血来。

        直到到了医院，贺汀仍是一句话没说。

        重症监护室里不让探病的人进去，陆老师的女儿出来接待他们。

        “陆姐姐，我们能进去看看陆老师吗？”莫陌隐忍出声。

        “可以，不过不能太多人。”

        贺汀终于开口：“莫陌，你和我进去。”

        莫陌急忙点头。

        两人换了衣服鞋子，可也只能透着门口一块小小玻璃看到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陆老师。

        陆老师是特级教师，教学经验丰富，总能把一堂枯燥无比的数学课上得生动有趣。

        为人也谦和，年纪虽大但总能和同学们玩在一处。

        教师与学生是相辅相成的，莫陌常想，要是没遇到陆老师，她不会有现在。

        十五六岁的莫陌彷佛和班级脱节，女孩子们除了陈倩也不多靠近，大概在陆老师眼里她就是个自卑自闭的小女孩，因而常常会主动找她聊天，了解她的近况。

        后来莫陌才知道，那个什么数学互助小组，撇开表面帮助同学相互学习的目的，何尝又不是为了能让她与同学们多交流相处。

        莫陌那时候还没学会怎么去接受生离死别，眼泪刷刷落下来，掉在口罩里。

        她边小声哭着边抓了他的衣袖，不知道说什么，就只会叫他的名字，“贺汀……”

        贺汀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没有推开。

        出了医院，四个人站在公交车站等公交。

        七月份的天气，太阳无孔不入，莫陌觉得有点不舒服，还没等她意识到为什么不舒服就突然间开始胸闷、心悸，接着出汗，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

        那一瞬间里，她觉得自己会死掉。

        这是莫陌第一次知道自己会因为低血糖晕倒。

        后面的事情她都没了记忆，陈倩告诉她，在倒下的那一霎那，是贺汀接住了自己，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可是都没回应，之后便迅速抱着自己进了医院。

        陈倩说当时她的情况把他们都吓坏了，尤其是贺汀，整个人脸绷着，嘴唇发白，在医生说“就是低血糖没什么大事”的时候他还吼了医生两句，不仅他们又吓了一回，连医生也惊呆。

        醒来时贺汀已经不在，莫陌听着这些心底微微触动，花又开了一朵。

        只是后来整个暑假，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

        秦沛和顾珲跟在他后面走过来，俩人见状大惊，一时弄不清楚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莫医生怎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还有贺汀这他怎么

        宿舍门口的贺汀看起来很冷静，他小心抱着人，一只手护着她的头部，一只手将工人递过来的饼干喂给她，可莫陌已经没了意识，怎么也吃不进去。

        贺汀立即转头对工人说，“有没有糖和水。”

        工人点头，“这个有！”

        秦沛明白过来什么原因，赶紧跟着人进去泡糖水。

        而顾珲僵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眼前的贺汀陌生得不像他记忆中的人。

        他半跪着，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将莫医生抱在怀里，眼里情绪复杂却丝毫不掩饰，有心疼、有自责还有心急，这些都跟刚才在台上讲话那个自信的研究所负责人千差万别。

        这是他第一回见贺汀这样，以前就算再大的困难再大的喜悦他也不曾变过几分颜色，可现在这真的还是他的师兄吗？

        顾珲忍不住开口：“师兄”

        声音不小，可他彷佛没听到，一双眼睛依旧只盯着怀里的人，一边伸手去擦她额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温柔得不像话。

        顾珲沉默了。

        秦沛很快泡好糖水出来，贺汀接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然后小心翼翼地让她喝水。

        水比饼干好喂，他花了一会，喂下半杯。

        莫陌还没醒。

        贺汀不再等，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往停车场走。

        刚走到车子前，莫陌有了些意识，闻到熟悉的木质淡香，然后缓缓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确认是那个人后再次闭上了双眼，身体不自觉地往里靠了靠。

        贺汀一僵，眼里的焦急转为欣喜，低声喊她：“莫陌？”

        莫陌虚弱的应了声，几乎不可闻：“嗯。”

        贺汀将人抱进去，回过头对俩人说，“我先送她回去，顾珲，你跟邵总说一声，我有事先走。”

        顾珲：“啊好。”

        车子疾驰而去，顾珲与秦沛互相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秦沛：怎么这么不对劲，莫陌不是有男朋友吗？？！

        顾珲：不对啊，师兄不是结婚了吗？？他跟莫医生这样，对得起嫂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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