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太爷吃过了晚饭,来到后园散步赏花。秋月里也只有一两株花开,没有多少好景多赏。县太爷想下两盘棋消遣。吩咐随从,去叫刘师爷过来。随从到前面通知了刘师爷,又拿来了棋盘棋盒。
县太爷和刘师爷两人坐在树下石桌旁对奕。两人依惯手开局。
棋至十几手,未有什么深虑之处。
刘师爷说:“大人,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县太爷说:“噢,精明过人的刘师爷竟然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于我?”
刘师爷说:“大人饱读诗书,焉是我这个心有旁骛之人能比!”
县太爷说:“且说来听听。”
刘师爷说:“大人,请问有一盘上好的牛肉只要一钱银子,而另有一个无肉之骨却要三两银子,人家还不肯卖。一个饥馁之人不肯花一钱银子买这盘牛肉,却要花三两银子买那非售的骨头,您说此人是怎想的?”
县太爷素知刘师爷陪他消遣,常讲一些趣闻乐事逗他开心,一掀胡子哈哈大笑说:“竟有如此奇怪之事、奇怪之人,我看此人并不是愚蠢,而是傻子!哈哈哈!”
刘师爷笑道:“大人说得极是,我本来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们之人,可昨日才知本县竟有这样一个傻人。”
县太爷笑道:“噢,竟真有这样之人,还在本县之内,师爷快说与本县听听。”
刘师爷说:“大人还记得前些时日审得那个黄王氏状告伯伯非礼一案吗?”
县太爷道:“记得啊,那个黄通就是一个淫邪凶顽之徒!”
刘师爷说:“我在誉修卷宗呈报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我昨日才听说,原来有媒婆给这个黄通说亲,是一个年青俊俏寡妇,只要十两礼金就可娶回终生服侍,可那黄通竟大为光火,说那年青寡妇素来风流,将那媒婆臭骂一顿;随后就发生了黄通愿花五十两银子,只欲一近弟妇之身一事,我一听,噢,原为这黄通并不是个淫邪好勇之人,倒是一个实实的傻子也!”
那县太爷听了心中一动,手提一枚棋子半晌沉思才落了下来。
刘师爷深谙这县太爷的脾性,此人性情梗直、甚好面子且为官清廉,若赂贿于他,只怕事没办成,还坏了县太爷对你的形象;且自己才收了十两银子,只怕不够贿赂钱。若真实情说出黄通被冤,岂不是说明县太爷审察不清、断案不明,失了县太爷的面子。这样当做笑话讲来,他一笑之后心中肯定会有所触。
刘师爷落下一子,笑着说:“大人,您看我这一子落得如何?”
过几日,济南府发回批文,于黄通一案上批:案情非关巨大,着德平县府酌情判处。
那县太爷倒也勤政,未放置时日不管,当日升了堂,提黄通到堂前。
此番与上次又有不同。
黄通戴镣跪于堂下。
县太爷说:“罪犯黄通抬起头来。”
黄通抬头与县太爷对目,也知规矩,放低了些视线。
县太爷见此人虬髯连鬓,悬胆鼻、方口,对视之下并无闪避不安之色,倒真是一条英雄好汉之象。
县太爷问:“那黄通,你可读过诗书?”
黄通答:“因家中贫寒,只念过两年学堂,粗识得几个大字!”
县太爷说:“好,不拘诗词,捡一首背诵于本县!”
那黄通心中奇怪这县太爷不来审判,却问自己这些背什么诗词,但倒也毫不思索,洪声道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那县太爷本意是想试看一下黄通是否是愚笨之人,观察之下倒象是个有气概男儿,听他念过两年学堂,考他诗词是一时兴起,想他最多拣唐人所做五七言绝句来背,不成想他竟将岳武穆的满江红慷慨诵了出来,原来这县太爷心中最敬之人就是岳飞之类人物,心中对黄通的好感又凭添了几分。
县太爷说:“这黄通,想不到你竟能将岳武穆的满江红熟记于心,倒也难得!”
黄通说:“不瞒大人,小人于诗词方面并无一通,只是心中最敬那岳飞,俺给犬子起名叫成飞,是希望他成为象岳爷那样的人。不怕大人笑话,若大人再让小人背一首诗词,只怕小人就背不出来了!”
县太爷一听,此人不但胸有大节,而且坦诚直率,心中好感更是大增,早就将原先只等批文一回,就重判黄通刺配流放或充军的念头抛到了天外。
但该有的威仪还是要有的。
县太爷板着脸一拍惊堂木:“大胆黄通,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枉称尊效武穆,竟做下如此失礼禽兽之举,本应判你刺配流放,念你过往并无底案,只是初犯,又未造成实罪,来人!”
县太爷喝了一声,两旁衙役齐声应威。
县太爷抓起一把白头签掷于堂下:“与我狠狠地打!”
看起来抓了一大把,又说与我狠狠地打,但是一看是白头签,执法的衙役心里都明白说那话是虚的。
衙役过来将黄通按翻在地,那两条板子如蝴蝶翻飞一样上下起落,但实际上是抬得高、落得轻,并无受伤之虞。这也是为什么此番不褪裤子的原因,白头签几十板打完,屁股最多留下些红印,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样子还要做到,不能让人看了太明显了嘛。
打完。黄通复跪于地。
县太爷说:“那黄通,以后回到乡中,需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行事,方不负心中尊效岳武穆之意!”
黄通叩头道:“谢大人教导!”
县太爷喝一声:“退堂!”
自去回了后堂。
有押解黄通的差人过来给黄通除了镣铐。
黄通出得衙来,只见张捕头在外面等候。
黄通见了张捕头心中感慨。张捕头拉黄通到一酒楼就座。
黄通身上的伤已近痊愈,只是坐着还有些疼痛,张捕头让店小二拿了一个软垫。
上了酒菜,两人都不提此次之事,一个是在外游历数载,一个是常四处公干,两人说些江湖见闻、趣事,义气相投,说得畅快,酒也喝得痛快。张捕头对黄通说的季宗此人也很感兴趣,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结识。
只说得、喝得日头西坠方才尽兴。
张捕头要留黄通在县里再住一宿,黄通执意不肯,说趁着日头还未落要赶回去。
张捕头一看留不住,从怀里摸出约有二两银子,递给黄通,说小弟这两天还有些银两,这些许银子大哥拿着慢用。
黄通去辞,说自己还有些银两,坚辞不受。
黄通心中很是感动,心知张兄弟为了自己的事儿不知费了几许银子,他不提是他的仗义,自己不提是将此恩记在心上,自己怎么还能再受他的银两,等自己回去后取了银两,一定要答谢于张兄弟。
且说黄通别了张捕头,拽开大步向家中赶去。一路上想起这段时间所遭的种种,怒火腾腾腾地往上冒。直走到月亮高悬、路上空寂,方才近村。因下午喝得酒多、又走得急,虽是秋凉天气,额上竟沁了汗出。黄通解开衫扣,撩襟擦了把汗,凉风迎胸一吹,反觉舒服。
进得家中,黄通点了灯,直奔东屋床下。黄通蹲下探头一看,就知有人动了手脚,取了铁铲,掘了一程,空空如也。
黄通直起身来,扔了铁铲,不用问也知是谁取走了银两。那心中的火更是直冲顶门。撩起枕下褥子,取出枕褥下的钢刀,转身就往外走。
黄通直来到黄顺家门首,跃起单手一搭墙头,脚一蹬,就上了墙头,轻跃了下去。
脚刚落地,就听得一声犬吠,一条黑影向这边扑了过来。
原来黄顺家养了一条大黄狗,白日里拴在后院,到夜里就放开巡院。那大黄狗只吠了一声,就辨出是黄通的气味,识得他,嗅脚擦腿直是亲热。
那黄通见那大黄狗摇尾擦腿直是亲热,心蓦地一软,叫道:罢了罢了!愚弟、贼妇,你们枉披人皮,竟不如一条黄犬情重!
一声叹息,转身又翻墙而出。
回到家中,收拾了两套衣物,包了包袱斜背在背。家中再无值钱之物,只陶罐里还有几十文铜钱,摸出,揣入了怀中。
黄通不想天亮碰上村中熟人,出了门,拽上门也不上锁,径自往村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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