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一指怀里的小酒坛:“请你喝酒啊!”
程子俊睁大了眼:“天还未大亮就喝酒?”
小乔笑道:“你这平日老无话的,今日怎么还不请我进去,问长问短的!”
程子俊让他进来,随手掩了门,无奈地摇着头跟小乔穿院进了堂屋。
小乔轻车熟路,不待程子俊动手,已打开了酒坛,将酒倒入酒壶中,拉开了小炉,将酒壶放在了上面。
小乔也有些口渴,茶壶一直在炉上热着,茶水正温,小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
程子俊这才看见小乔身上背的包袱,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小乔笑道:“哪里都去?”
程子俊知道小乔爱说笑,也不问他。
小乔笑道:“出去游历,也没想好,可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都可以去!”
程子俊蓦然心中一动,心中闪念,其实自己也可以浪迹天涯,老死荒野高山之中。但这也只是一闪念而已,当初心如枯槁,哪会有这样的心思;现如今虽不似当初那样心境,但也已心如止水、无念无动而已。
凌晨时分最是寒意,程子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小乔笑道:“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本来已出了七里营,一想若不来说一声太说不过去了,遂又折了回来。”
程子俊心想,你不知你只剩了两年的性命,到时就要毒发身亡,不过也好,反正你也只剩两年时光,学那些子曰诗云反正用不上,少年人出去游历一番也好,死在名山大川总胜于这里。
那小泥炉木炭见风就旺,这会儿又火苗顺壶底钻出,小乔过去摸了摸,已热,提了酒壶过来,给自己和程子俊各倒了一杯。
小乔笑道:“王郎中,干了这杯,也是道别酒,也是暖身。”
两人干了此杯。
程子俊道:“你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的念头?我看怕是你平日顽劣,惹恼了先生,敢你走是真的。”
这“王郎中”平日里不苟言笑,小乔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正经话还是开玩笑。
小乔笑着说:“平日顽劣倒是有,但是先生所教的倒也没拉下,再说象我如此顽劣的,先生就是真赶我走,我也会赖着不走啊!哈哈,也用不着放着热被窝不睡,要留下封信早早地走呢。”
这次是程子俊举起了酒杯,他也没说什么,两人又干了此杯。
程子俊望着小乔,又想起过年他来给自己拜年,还有这一年多来与自己的说说笑笑,心中忍不住泛起了一阵暖意热潮。
小乔给两人又倒上酒,放下酒壶说:“王郎中,是不是今天的酒味比不上平日啊?”
程子俊点了点头。
小乔笑道:“今天道别,所以故意买的一般酒。”
程子俊道:“为何?”
小乔笑说:“盘缠紧啊,所以只好买了一般酒,你看连熟肉都没买。”
小乔举起了杯:“这杯一喝,我就要走啦。”
程子俊问:“怎如此急?”
小乔笑道:“怕先生起来看见我留得书信,派人来寻我,这不是又走不了啦!”
程子俊脸上也浮过一丝浅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乔放下杯,一抱拳:“好啦,走了!”
程子俊道:“且慢!”
说完,站起来进了内室。
小乔心想,这王郎中肯定是听我盘缠紧,进去取钱去了。
这钱要不要?照理说应该要,上路正需银子,可是自己说了那话,若是要了他的银子,他倒以为我不是来道别,而是混盘缠来了,倒让他小瞧了。
这次就不要了。
片刻,程子俊出来,手里拿了一根金簪,递给了小乔:“你将此物装好,既使到万不得已的地方,哪怕饿死也不能卖,可记住?”
小乔虽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接过金簪,小心地放进了怀里。
这根金簪是程子俊在妻子尸身上取得,也是最早他拿母亲首饰盒里的物品,一直留在身边做念想。他让小乔带上,是想,他也只有两年的时光,让他将这根金簪带在身上,若天缘凑巧,他能有机会,父亲见了这根金簪自会认得这是母亲之物,或能给他解药救他一命。但这种机缘太小太小,既使小乔在两年内能凑巧过得程家,未必会拿出金簪,既使偶尔拿出,也未必能让程父看见。
程子俊让小乔哪怕是快饿死的时候也并不能卖这根金簪,因为对他来说,再无留下别的物品,所以这根簪子的珍贵性不言而喻。反正饿死与毒发而死,想来不差多长时间的。
小乔不明就里,还在心里纳闷,不送我银子却送我根簪子,是身上银两短缺?好象不是,若是当盘缠送给我,哪有我快饿死的时候也不准变卖的道理。哦,是送我的临别之物,那好,我就收下吧。这王郎中看着平日冰颜冷语的,没想到还是这么重情谊的人。
小乔想,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相送的,遂摘下身上背的弓、腰上悬的壶,递给程子俊,嘻嘻笑道:“王郎中,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这弓箭是我最喜爱的,就送与你做个纪念吧。”
程子俊没有接,淡淡地说:“心意有了就行,何必非要赠物,这弓箭是你防身所用,你就留着吧。”
小乔笑道:“你也不要客气,这弓是小弓,现在让我用来有些弱了,只是这箭壶是戚将军赠送的,用了这么长时间,每次射猎我都要收回箭羽,你看里面二十支雕翎箭,到现在一支都没少,所以你要保存好噢!”
程子俊听他这样说,接过了弓箭,知这箭壶是戚将军所赠,打量了一番,淡淡道:“两样都会保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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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俊送小乔出了门。
想起自己出门遇到的风波艰险,忍不住嘱道:“路上小心,保重自己!”
小乔转身抱一抱拳,微笑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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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庭震怒。
此汪直手下之寇太过猖狂,既然留汪直起不到投鼠忌器的作用,留其何用?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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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冬,一顶四人灰呢轿子穿过杭州的大街,前面是军兵开道,轿两旁是两行几十个身佩腰刀、神色紧张的公差。
街两边围满了观看的杭州民众,竟胜过了西湖的人流。
此时,只怕西湖边上的游人也寥寥吧?
刚进城的外地人不明白,不知这又是杭州的什么盛况。
“请问,这是哪位大老爷出行?竟前呼后拥声势这么浩大?”
“哪是什么大老爷,是一位死囚,要去府宫港口行斩!”
“啊!死囚?!怎会坐轿子去行刑?自古都没有听说过!”
“你可知这死囚是谁?”
“是谁?”
“汪直!”
“汪直?!”
“是,汪直!只可惜坐在轿里,不能见得一面。”
确实,囚犯坐轿子去刑场执行死刑,真的自古以来听说都没听说过,甚至那些破国的皇帝也好象没谁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是汪直临死前向胡宗宪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他相信了王本固的话,即相信胡宗宪是一度真想帮自己实现招抚。
造化弄人啊!
胡宗宪上书,以自己的官位担保不会出现纰露——以人格担保是没有用的,只有以官位担保方有人信。换取了汪直可以坐轿赴刑场的允许。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官职来担保一件事情,特别是一件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他只能帮汪直这些了。
.
汪直轻掀轿帘一条缝,可见外面满街围观的民众。
汪直轻轻放下了轿帘,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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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场到了。
轿子落下。
汪直掀帘出了轿。
天色阴沉、寒风吹过,一副将雪未雪的样子。
汪直迈步走向刑台,两旁几十的公差仍象他在轿中一样,紧张地随他而行。
汪直到了刑台下,沿木阶一步一步地走上刑台。
那些公差转向外面护在刑台边。再外围是几百的官兵,在维持着秩序,有军士拿着长皮鞭抽打着地面,令那些围观的民众不准再往前一步。
汪直登上了刑台。
刑台上摆了一个方凳。
汪直走过去,撩袍襟坐下。
胡宗宪能为自己争取到这些,自己已经不恨他了。
汪直望着密密麻麻围观的民众,他开口了:“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
民众拥拥挤挤、嘈嘈杂杂可能没有听清,那些公差和监斩官听见了。
监斩官仿佛是怕汪直再说些大逆不道、蛊惑人心的话,忙从签筒里抽出红签,掷出,大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
刽子手褪去鬼头大刀的包布,扔在地上。
鬼头刀高高地扬起。
库来那小子说得对,做一国之君,满天下财富皆属吾,才是最大的、做得最好的商人。
难道我错了?
汪直轻轻闭上了眼睛。
.
毛海峰听得义父被斩的消息,大恸,号淘痛哭,待毛海峰哭了一程,那些将领们才上来相劝。
让丞相哭一下对着,不然憋着会伤了身子。
“丞相,也切莫太伤悲,徽王已驾鹤西游,现在咱们还在大明的领土,这里一切还全仗丞相做主,丞相切莫因痛而坏了身子。”
......
毛海峰勉强止住了泣泪。
库来没有上去劝,但觉得站在这里也有些不尴不尬,便出了营帐,散步去了。
毛海峰命人备了纸烛,亲出了北营门,在营外,点了双烛,烧纸钱向北叩头奠拜汪直......
.
毛海峰召来了库来,他的眼睛仍红肿。
毛海峰发令:“七日内赶制出全营兵士的白色丧服,库来将军,你带军兵务必要打一场大胜仗,以稍报义父被害之仇,也稍解我心中的悲痛。”
库来问:“那好,我这两天就行动!”
毛海峰摆手:“不必,待白衣做好再战。”
库来心中想,若白天进攻,人数上没人家多,地形上放弃了优势,哪里能得大胜,只有夜战偷袭方可大胜,你非要都穿白衣,岂不可笑。
见毛海峰正在伤悲之时,算了,过两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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