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远地看见了毛海峰浩浩荡荡、披红抬箱的一队,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你们如此张扬,可不是害苦了我吗。
毛海峰也远远地看见城外有一队人马在那里迎接,仍骑在高头大马上没有在意,以为胡宗宪派来的通事之类的小官来城外等候,充其量最大也是宁波知府。他侧后随行的夏正眼亮,道,那不是提督大人迎在城外吗!
毛海峰一听,大惊,忙翻身下马。他知道自己再“贵为”左丞相,也不过是在萨摩州泥丸之地,胡宗宪所辖几省面积等于全日本的面积大,竟然亲自迎接出城来,可见胡大人之礼贤下士,可见对自己多么尊重。
毛海峰心里一阵感动。
胡宗先又从心理上先下了一城。
毛海峰见了胡宗宪,急忙要拜。
胡宗宪忙拦扶住了他:“也不要论毛丞相贵为左丞,也不要论我身为总督,咱们只以平级相处即好!”
其实胡宗宪说这话已是大逆不道,汪直建国称宋,本就隐含反明复宋的寓意,你称毛海峰为左丞相,你是大明的封疆大员,说这话是原则性的错误。
胡宗宪明白,但现在是怎样好办事怎样来,这件事到现在都没人注意你这些了,现在大家看得都是结果,成则大功,失则大罪。
毛海峰心里那个感动,这胡大人太看得起我,太平易近人了。
胡宗宪没有骑马,而是一路携手和毛海峰回城,进得府衙。
胡宗宪留毛海峰在府衙住了三天。
这三天胡宗宪只字未提开放海禁之事,只是好好招待毛海峰。
来来来,毛贤弟,你在海外多年,未尝正宗家乡之黄酒,今日难得留驻,不痛饮一番实说不过去,愚兄酒量不行,但今日也要舍命相陪。
哎呀,胡大人,你折杀小弟了,小弟无以为报,只好先干为净了。
第二日,又领着毛海峰游览宁波府城的大街小市,体味风土人情。毛海峰这么多年也来大明,但每次来都是坐镇于巨舰之上,指挥手下人登陆进行武装贸易,哪得如此悠闲地重温这浓郁的风土人情,自是颇慰心怀。
胡宗宪这么做也是大胆,虽起到了安抚民心、招待来客的两重目的,但也更坐实了与匪要好的传言。胡宗宪心知,但管他呢,做好事情为主。
晚上,又请来了吴侬软语的歌妓,摆上了满满丰盛的筵席。
来来来,毛贤弟,知道贤弟要来,我专门请来了做徽菜的名厨,你一定要好好品尝品尝。
实在有劳胡大人费心了,只今日市井风俗一游,已令我感怀颇深,又劳胡大人做了如此丰盛的徽宴,小弟心下实为感动。
到了第三天,毛海峰要告辞了,这才觉得有些话不说不行了,询问道,胡大人,不知朝庭关于开放海禁之事,实行得如何了?
胡宗宪哈哈一笑,此事贤弟不用担心,开放海禁之种种利处我已上奏于朝庭了,当今圣上英明无出其右者,朝中大臣也都深明大义,见了我的剖析,自会明了此中利弊,想来不日就会裁定,拟出新政。我也给你义父写了书信,里面也详谈了此事,烦劳贤弟回程时带上。
毛海峰一听,放下了心来。
毛海峰回到舟山,见到了汪直,对胡宗宪那是一阵猛夸啊,各样的好词都用上了。
毛海峰最后说,义父,胡大人待孩人都如此,若是义父,更是待为尊宾。
汪直听了淡淡一笑,这些都没有什么作用,重要的是要看到实质性的进展。但是通过毛海峰的汇报,他是相信了胡宗宪的诚意,相信了胡宗宪不但和他心意相通,而且甘愿冒着一定的风险,真心帮他做成开禁之事。
胡宗宪其实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现在全部的目光都聚焦在胡宗宪的身上,好象他就是舞台的明星。
胡宗宪心里知道,自己在拿身家性命在赌一把。
朝庭的批奏下来了,虽然回复的很慢,但总算下来了。
胡宗宪留在京中的专员——专门等候的人员(笑)八百里快马不停歇,将公文送到了胡宗宪手里。
胡宗宪心情激动地打开公文,展开一阅他的头立马就大了——海禁试开之事有待商榷,目前以御防巨寇汪直突犯为重,勿生变故。
好我的皇上,好我的满堂文武百官,你们有没有搞错啊,还有待商榷,汪直就是冲着开放海禁来的,通过了,一切迎刃而解;通不过,他也只有走强硬通商的老路了,再加上恼羞成怒,只能造成大乱。
胡宗宪马上再写奏章,这次他变了个思路,你们不是最担心汪直吗,我就重点来说汪直。汪直如宋时梁山宋江,虽为巨寇,但常怀招抚之意。若招之,则为国家之良将,去除大患,熟知倭情,拒倭于海上、海岸,功莫大焉;若任之,则本身势大,再聚啸各路倭寇,四起杀掠,患莫大焉。为今之计,暂且允其开放海禁一事,将其招抚,其即成吾大明之一员,到时禁、放海运,全凭圣裁。一念生平,一念生乱,望感臣之犬马辛劳,试臣之策,余者之事臣自当不假人手,以俟完成。
胡宗宪派人马上送奏折上京。
奏折虽是写给皇上的,其实是写给内阁辅臣和满朝大臣的,因为皇上现在热衷于修道练长生之丹,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琐事”。
胡宗宪想,我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总该体谅体谅我了吧,这汪直有着接受招抚之心,咱们先答应了他的条件,将他招抚下来,哪怕招安以后觉得开放海禁不好,到那时再关闭也行啊。
堂堂一个大国,堂堂一个直隶提督,本来是不应该有这种无赖的想法的,但自己为了海疆的安定,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们应该体谅我的一片心了吧?
后面的不假他人之手,胡宗宪是告诉那些大臣们,你们放心,这件事不会用你们来出力,也不用你们来负责,当然里面也另一个含义,到时候有了功劳,自是我的最大。
奏折一递上去就好象泥牛如海,半个月不见批奏。留在京里的人员也没有回来汇报,可见朝中关于奏折的朝议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传出。
胡宗宪心急如焚。
汪直可不是来旅游的,这样一拖再拖,只怕他会生疑。
他不是来旅游的,也要想办法让他旅游旅游,闷在船上容易胡思乱想,容易觉得无聊、时间难捱。
胡宗宪让汪直的儿子给其父写了一封信,这封信的内容在一般家书中看来很普通,但送到汪直手里却是一颗滚烫的心。
信中说,祖母年事已高,常有眼花耳鸣之象,常念父名,深挂念之;儿亦多年未谋父面,不得聆听教诲,甚念。昔日父在扶桑,远隔重洋万里,我等也身在囹圄,无可奈何;如今蒙胡大人恩赦,重获自由,父同我们同在一省,咫尺天涯,实盼见父一面,以慰祖母思子之心,儿念父之情。
汪直看完这封信,这个驰骋于万里海域、胸有大志、眼光高远之枭雄,竟然眼眶潮湿了。
儿子信中虽没有提到母亲,但汪直知道,这三个人哪个不念自己,自己于这三人,又哪个不念呢。
谁不盼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谁不盼着光宗耀祖、满族皆荣;只要娘亲在,孩儿长再大、离再远,也会想她的。
汪直轻叹了一口气,自己虽然富可敌国、势可称霸,但是现在有家不能回,给家人没带来一点儿好处,还让他们跟着受苦坐监。自己这次这么主动的跑过来,一方面跟胡宗宪的诚心许诺有关,也跟想早日与家人团聚有关。
家人现在虽说重获自由,其实也不自由,等于和软禁一样,要不然儿子也不会写这封书信了,直接雇车带你祖母和母亲来看父亲就可以了。
当然,汪直也理解胡宗宪的难处,若是家人来看自己,自己开船回了日本,到时再无后顾之虑,这责任他胡宗宪也是负不起的。
汪直提笔给儿子写了回信,信中大致内容就是说,这么多年,为父不在你祖母、你母身边,一切都需要你照顾,你是男子汉,这也是你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现在我正和朝庭谈判,咱们相见不在这一时,待事情办妥,自会相聚一世。
最后,汪直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叫声“傻儿子”,写道:汝父在,厚汝;父来,阖门死矣!
就是说,你父亲我的势力在,他们奈何不了我,必不会伤你,会好好待你;若是我去看你们,现在还戴有巨寇之名,落入他们手中,全家都会是死罪。
汪直将这一切看得很透彻。
又一个月过去了。
季宗看到驻防的日子遥遥无期,放心不下小乔,派兵士带上书信,又送了一些银两。
小乔收到信,连念带猜的看完。
提笔给季宗回了一封信,他本来想说,一切都好,师傅勿挂念。师傅的傅字还写不到一块儿,就写了:一切都好,勿挂念。让送信的兵士带回。
银两他没有交给先生,自个儿留下了。
“渣渣小说”最新网址: www.zztx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